第二百四十八章 焚琴煮鶴

王安風回了自己的客房裏,可是心裏面多少還是有些放不下剛剛的事情,一直是以衣服顏色識人的宮玉竟然一口道破了他的假身。

可現在說起心裏的感覺,擔心是小,詫異反倒要更多些。

幾步走到了木桌前面,王安風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壓驚,捧在手中卻不去喝,一直等到一杯熱茶成了涼茶,才回過神來,不由得有些啞然失笑,喝幹了茶水,雙手拇指輕輕摩挲瓷盞,自語道:

“師父說過一切眾生各各皆見種種色相,所以陷入種種迷惑之中,不得解脫,難不成宮玉姑娘直接不著外相,是能作如法隨觀的天生菩提心?”

“認不得便認不得,認得了就是認得了,不管什麽樣子都能夠認出來。”

暗自沉吟一二,王安風覺得這個可能性怕是最大的。

他自己偽裝的時候,用上了神偷門的易容之術,甚至於因為一直都是以金鐘罩最為自己的根本武功,還控制筋骨肌肉,以內氣充脹,讓身子長成了近乎八尺的昂藏大漢。

從外貌上完全認不出是一個人來,舉止行為風格也和往日截然不同,宮玉卻能夠一眼斷定,除去了方才所想到的理由,實在沒有其他的解釋。

手中把玩茶盞,低吟道:

“性真既已離,色相復何有。”

“仙人劍……這便是仙人劍?要真是這樣的話,在慕容大長老面前,估計肯定也是瞞不住的,想來薛姑娘第一次去青鋒解的時候,就已經給認出了真身。”

心中感慨,覺得此時修為只比自己更高一籌的宮玉,未來或者也會成為大長老那樣不沾俗世紅塵的姑射仙人,持劍在青鋒解,俯瞰著整個天下的江湖武林。

卻又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宮玉現在雖然冷淡,雖然也不喜歡說話,可身上還有幾分紅塵氣息。眉目間清冷,卻不是要凍結人心的寒意,反倒像是有一整季的春雪都融進了她的眸子裏,幹凈剔透。

這樣的朋友若是有朝一日變成了端坐玉虛的仙人模樣,他卻不知道該為她高興還是覺得失落。

想了想卻也想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只是搖頭失笑自己當真是杞人憂天,這種事情無論如何輪不到他來決定,無論宮玉抉擇是什麽,他作為朋友也只能選擇看著她往前走。

再說,就算是宮玉成了仙人般的人,他也不是不能去看她。

搖了搖頭,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神色便略有鄭重。

如果果真如他所想,宮玉已經能看破外相的偽裝。

那麽不止是扶風刀狂的身份,剩下的諸如意難平,巨鯨幫少主贏烈,有一個算一個,只要在宮玉面前出現,便會被當場戳破,哪怕是他化成灰,搞不好都會被一下子認出來。

想到自己當時為了和藏書守的身份區別開,化身其他身份時故意做出的那種縱狂行徑,王安風的嘴角便忍不住微微抽搐,面現茫然之色。

宮玉方才輕聲道了一聲,刀法不錯。

她那時眼中的究竟是她熟悉的藏書守,還是縱狂傲慢,當街殺人之後,威脅城尉,揚長而去的狂人?

想到自己說出的那些話,王安風覺得自己的臉莫名有些發燒,張了張嘴,一低頭直接磕在了木桌上,也不起來,整個人幾乎癱了一般。

原先偽裝的時候還好,說話做事落落大方,也不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此時被好友看破,卻反倒越來越覺得羞恥,臉上幾乎都要燒起火來。若是冬天,頭頂或許還會飄起些白色煙氣,仿佛冬日裏火山溫泉的模樣。

王安風仿佛徹底放棄了思考一般,一個人趴在桌子上趴了起碼有一炷香的時間,心裏面打定了主意,往後絕對不要再在宮玉面前用出狂刀這個身份,這一次……

這一次便當無事發生過……

王安風花費了許多功夫,勉強說服了自己忘掉那些想起來恨不得把自己埋掉的行為和話,喝茶壓壓驚,倒茶的時候卻又想起尉遲傑方才信誓旦旦曲解自己的話。

說什麽,三天之內殺了你,骨灰都他媽給你揚了……

身子一顫,手中茶盞直接被捏成了齏粉,沉默半響,傳出了咬牙切齒的聲音:

“尉,遲,傑……”

……

梅忘笙提著手中劍,重新回去了梅府。

府裏的氣氛隱隱有些躁動不安。

方才他做出的事情根本就瞞不住家裏人,他也沒有打算瞞著,整個梅府裏的人幾乎噤若寒蟬,尤其曾經在自己男人耳邊嘀咕過這位梅三先生不好出的婦人,面色都略有些發白。

從梅府中門處進來,有一條道路隱於林蔭,直往府邸裏最深遠處通過去。

這以白色石料鋪成的道路頗為寬敞,往日裏能夠容納數人並行綽綽有余,此時卻有梅忘笙一人緩步徐行。

遇到其他人也會如常溫和頷首,不至於引得人人倉惶,可朝著這位梅家三孫還禮的人面龐上,卻也滿滿的都是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