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追憶

扶風郡城,城南宅邸。

氣氛之中一片清幽,定松盤坐在了前室,以打坐的方式休息,戰刀未曾入鞘,橫在膝上,而那女子則在主屋中休息,雙目微闔,鼻翼上滲出薄汗,顯然睡得並不安穩,過去的記憶在某種情緒的引動之下,逐漸鮮明,在此時重現。

是火焰,是刀兵。

是烈烈殺心。

熊熊燃燒的火把之下,照亮了威武的宮門,照亮了一張張猙獰而恐懼的面龐,他們手中的玄色兵刃散發著冷然清幽的寒光,散發著難以忽略的殺氣,照亮了仰脖狂飲,周身雷霆怒走的隴西豪俠。

亦照亮了其身旁那張幹凈的面龐。

不穿官服,不穿鎧甲。

重重包圍之下,依舊一身幹凈的藍色儒衫,即便是刀兵之中,看起來依舊幹凈澄澈,一身儒雅。

這是被她稱為夫子,被她稱為老師的人。

這是看到她會手忙腳亂,從身上各處摸出糖果逗她開心的半大少年。

卻手持斬龍匕,推開了前方玄武衛,疾步而行,身後有高呼聲響起,讓他停手,前方自己的父親,當時的太子沖著他怒目而視,冷然喝道。

“汝敢弑君!”

“有何不敢!”

當年不過十七歲的少年未曾有絲毫的畏懼,將手中匕首直接捅入了父親的心臟,鮮血湧出,在金色的龍袍上沾染出了黑色的印痕。

她當時便在一旁,看得到那雙原本溫潤的眸子已經發生了變換。

決絕而直接。

握著匕首微微一轉,退後一步,將手中匕首扔在地上,哐啷作響,周圍正在廝殺的士卒在此時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不敢置信地看著此間少年,天地死寂,唯看得到那藍衫少年,半大夫子朝著跌倒在地的龍袍男子拱手行禮,神色平靜,道。

“請殿下先行一步。”

“微臣隨後便來。”

“你……”

天地間有無形龍吟聲音響起,淒厲狂怒,舞於長空,就連那無數火把匯聚起來的火光也黯淡了下去,在她被嚇傻了的目光之中,仿佛有泣血長龍,嘶吼著撲入了眼前十七八歲的少年身軀當中。

溫潤的眸子逐漸散去了原本的光輝。

雙鬢漸漸斑白,似乎在瞬間便已經到了瀕死殘存的年紀。

可其脊背依舊筆直,面目依舊平靜。

轉身,拱手,朝著她二叔深深行禮。

“微臣,領罪。”

“啊!”

李婉順再度從噩夢之中驚醒,雙眸之中滿是慌亂之色,猛地坐起身來,呼吸急促,當看到了極具扶風風格的裝飾,方才回過神來,明白自己現在已不在天京當中,更不是在十數年前的皇宮當中。

眼前自然沒有什麽雷霆轟鳴。

更不曾有那張看起來幹凈坦然,卻眉目鋒銳如劍的面龐。

回想起當時光景,雖是涼薄之夜,但是身上衣衫竟然已經沾濕,心臟加速跳動,睡意不覺已經全消,女子坐在床上,定了定神,走下床來,穿著一身月白色綢子裏衣,黑發披散,垂在背後,

面龐單看一半,是如同瑤池仙子般柔美的絕色,而另一半輪廓柔和,卻覆蓋了張淺色描金面具,露出的瞳孔並非是黑色,而是如同翡翠美玉般的色澤。

女子坐在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縱然這件事情已經過去近乎二十年,可每每午夜夢回,總會心中驚悸,難以自抑。

誰能想到,日漸受寵,年後便將傳位登基的太子,竟會被人在祭月之後,在赴皇宮家宴之前,當場刺殺。

當年局勢,就此而乾坤顛倒。

究其根本,卻只是因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女子雙手手指環抱茶盞,涼意透過細膩的瓷杯,幾乎入骨,腦海當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宇文青竹所說的那位扶風藏書守。

身著藍衣。

眉目並非十成俊秀,卻很是幹凈。

最重要的一點,姓氏為王,一念安風。

是您的兒子嗎?

王夫子。

牙齒咬在唇上,滲出了些許鮮血,順著面龐下滑,觸目驚心。

……

天京城中·皇宮。

禦書房之中,大秦帝國的皇帝陛下仍舊在翻閱著奏折,近來中秋,除去與民同慶之外,皇家還要準備著祭祀月的大典,需要忙活的事情不少。

還好他當年算是馬背上出身,十三歲便已入軍歷練,也曾經馬踏敵國腹地,陣挑敵將,大秦能有今日之安穩,他也算是參與其中,登基之後,一身武功縱然是有所荒廢,也是實打實的四品武者。

還熬得住。

復又處理了些奏折,服侍了他許久的太監送來了一份人參湯。

也已不再年輕的宦官接過了空碗,看著皇帝面上的些許疲憊之色,低聲勸慰道:

“皇上,夜深了,今日不若早些歇息?”

皇上活動了下僵硬的筋骨,道:

“用不著……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