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心魔

秋意漸濃。

扶風學宮的楓林中,漸漸染上了紅色,如同燃燒的朱雀墜落於此。

風字樓中,王安風靠坐在一側,手中握著一本書,這十日裏來,勤修苦練,終於將師父所傳的般若掌入門,二師父也傳授了他一門指法,分為近身纏鬥的點穴截脈,以及遠攻時候剛猛淩厲的指勁。

後者依賴於深厚的內功修為,他此時遠不能隨意運用,但是近身的法門,則因為已有了些許醫術基礎,入門倒是頗快,竟比般若掌還早一步可以運用於銅人巷中實戰。

而般若掌,這門掌法在他手中展現出的戰鬥力,不過是超過了少林長拳的境地,尚未曾展現出納佛門第一掌法的真正威能,他也知道只是自己的武功還不夠純熟,故而如此,所以並不在意。

心念至此,已經頗為雜亂。

王安風聽得到窗外雨勢漸急,雨水落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嘈雜而亂,心中煩悶,翻書的速度相較於尋常有些快,也完全看不進去。

腦海之中總是在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兩張面龐。

一張很模糊,一張又很清晰。

模糊的那張面龐是個女子模樣,輪廓很柔和,應該極美,只是記憶最深的卻是撫摸在自己臉頰上的手掌。

那手很白,就如同骨頭的顏色。

那觸感也如同白骨,更為冰涼,但卻遠不如落在自己臉頰的水滴,涼地入骨,冷得瘆人。

印象裏那一日下了極大的暴雨。

少年右手掩在書面上,擡起頭來,口鼻間能夠感覺得到撲面而來的水氣,以及因過於潮濕而出現的那種,類似於即將溺水窒息的錯覺。

這是今年來最大的一場雨。

王安風皺了皺眉。

他很討厭下雨。

尤其是秋雨。

尤其是秋日暴雨。

呼出口濁氣來,少年起身將手中合起的書放回了原本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面雨勢太大,風字樓裏今日似乎多了許多人,那種細微的腳步聲混雜在了一起,反倒是比起雷聲這種浩大的聲音更讓人不舒服,翻動書頁的聲音也一樣。

王安風擡頭看了一眼這已經頗為熟悉的風字樓,卻發現似乎是因為這樓實在是太高,所以並未曾發現多出多少人來。

似乎還更為稀疏了。

少年眉頭一直在鎖著,擡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領,覺得呼吸略有順暢。

他有種想要怒喝發泄的沖動,但是一直一來的秉性卻讓他將這欲望壓制在內心的深處,就如同當年當日,那另一張面龐一直在做的那樣。

都到死的時候了,還在笑。

旁邊有相熟的學子走過去,和他打招呼,王安風一如既往地溫和頷首,那學子在門口的時候打開竹傘,有些微雨水灑出來,王安風的手掌本能地微微顫動,卻未曾表現出任何異狀,索性擡手取下來了一本新的書。

隨手翻開,視線掃過,便將其中一句話收入眼底。

“……而蕓終以受愚為恨,血疾大發,床席支離,刀圭無效,時發時止,骨瘦形銷。”

少年手掌略有加力,沉默了下,將這本書合上,露出了書本封皮,上面寫著書名,《浮生六記·坎坷記愁》,其字體自成一格,隨心所欲,倒是頗為瀟灑,只是王安風心中卻越發地沉悶。

六月時候,在定武城外他心情同樣如此,看到那白虎堂的七品武者倒下,身上血液被雨水沖刷的時候,心中竟然有隱隱快感,將那沉悶抵消,儒家說君子慎獨,他將這心中陰暗的角落壓制下去,可今日是秋雨。

而且還是暴雨。

更何況,那個人就在八年前今日徹底睡著了。

往日的秋雨裏,他揮動殺豬刀的時候,都會特別暢快,館主就靠在一旁,沉默安靜地看著他。

復又想起來了大涼村的小木屋裏,那枯瘦的男人到最後一刻都是在笑。

刀圭無效,時發時止,骨瘦形銷。

文采真好,描述地好像。

王安風斂目。

‘他’受不地風寒,縱然是在雨日燒了很旺的爐火,依舊在秋雨中離開。

那一日暴雨比今日更大,天上有雷霆轟鳴,似在相送。

少年呼出口氣來,擡手輕輕敲擊在了自己的額頭,心中哂笑。

心裏的念頭越想越多,倒像是母豬生崽子一樣。

嘴角咧了下,可就算是沒有去照鏡子,他也能知道自己現在笑起來一定難看地緊。

心中念頭紛飛,王安風索性起身,提起了放在一旁的竹傘,朝著外面走去,才出去了門口,未曾打開傘來,那邊便有一名少年雙眸微亮,高聲叫道:

“哈哈哈,王安風,你終於舍得出來了嗎?!”

“某家等你已久,你若是不怕,那就速來與我一戰!”

他身上穿著一身頗為華麗的黃色勁裝,右手持拿的寶劍劍鞘上有著十七八顆寶石,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珍寶而非武器,身旁有兩位美人持傘,因而倒不曾沾染了雨霧,看上去依舊是瀟灑過人,此時看著王安風,雙眸幾乎要發出亮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