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匪徒之亡

黑雲在天,遮蔽明月。

杜展鵬抱著根長槍,靠在墻邊,希望能夠遮蔽一些冬日裏催命的寒風,旁邊燒著火把,那麽點熱量勉強讓他不至於像是牢籠裏的那些人一樣,饑餓脫力之後,在寒風之中睡著,然後就再也醒不過來。

不過前幾天抓到那個老頭是個例外……

一個老瘸子,竟然能在這種天氣撐這麽久,命是夠硬的。

哈出口白氣,周圍的人同伴也沒有興趣在這種天氣裏面交談,他也一樣。

冬天是個懶散的季節,尤其是剛剛過了正月,他總是不受控制地想到老家的孩子和自家那婆娘,往日裏這個時候,應該是一家三口窩在爐子邊上,上頭烤著兩個紅薯,紅薯要烤地表皮焦黃焦黃,最好是滲出那種蜜一樣的粘稠的東西,才好吃。

兒子最迷那個。

過了年啦,應該又長高了些。

杜展鵬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又朝著雙手呼口氣,搓了搓,心裏頭的念頭也更加清晰,他要在這裏好好地幹活,征得信任,然後趁機逃跑,這段時間他出力很大,上頭賞識他,應該很快就能獨自出去望風,就有機會趁機跑掉。

便再賣力些罷……

便在此時,空氣中似乎傳來了一絲絲異常的味道,杜展鵬微微愣了下,仔細在腦海搜尋記憶,卻始終不得其詳,心中越發不安,轉過身來,想要去招呼一起守夜的同伴。

黑雲散去。

本來應該假寐的同伴不知何時軟倒在地,在他身前,仿佛來自十八重地獄的身影擡頭,猙獰的斷獄龍獸面具之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安靜看著他,腳下大漢脖頸處流出猩紅粘稠的液體,冷冰冰的恐懼瞬間將杜展鵬的心臟攥緊。

他本能便要慘叫,眼前突地亮起了一道殘影,黑夜之下,比夜色更為昏沉,喉嚨一痛,徹底陷入了黑暗。

黑雲漸去,星月在天。

不適合殺人,恰當昭雪。

王安風如同鬼魅般行走在這寨子之中,劫匪精明,卻從不曾想到,這煞神是他們親自請回來的,道門九宮步足以令他躲避在這些劫匪的視線盲區,他曾經背負千斤鎖鏈,踏步積雪只如尋常,現在沒有了負重,踏雪無痕,行動無聲並不是難事。

少林長拳不適合殺人。

但是贏先生傳授的那一招直刺卻無比狠辣,灌注雷勁,淩冽寒風之中,殺人並不需要第二招。

此時的王安風異常冷靜而理智,隱藏於黑暗之中,如同武者交手一樣,並不急迫,殺人之後,就地將其隱藏在陰暗縫隙之中,安靜而有效地排查。

他一個都不打算放過。

時間漸深,他動手越慢,一個個劫匪死在暗中的一劍之下,竟無一人能夠還手。

直至此時,大寨中央的屋子依舊燈火通明,男子粗豪的大笑聲音,混雜著女子的痛苦,紅燭殘光閃動,人影落在窗門上,扭曲舞動,如同惡鬼,復又被一道墨色掩蓋。

青竹之上,一絲紫雷閃過,將竹上血肉烤灼,散出地獄般的惡臭。

……

晨曦漸起,老者如同死屍一樣靠坐在寒風之中的牢籠中。

意識在風中逐漸模糊,就在陷於黑暗之前,幾乎本能地拿起旁邊的一塊尖銳石頭,朝著自己大腿上狠狠地砸去,喉中發出低低慘叫,老者卻借此而恢復清醒,身子一顫,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額上很快滲出了許多的汗水,汙濁的白發打濕,粘在了滿是皺紋的面上。

老者坐著喘了片刻,拖著自己那不便的右腿,勉強湊到欄杆邊上,伸手出去,從‘飯盆’裏撿拾了已經凍成碎冰的水,顫抖著拿進來,冰面汙濁,裏面甚至於還有草幹之類雜物,但是老者卻看都沒看,直接塞入了嘴中大口咀嚼,又拿來那些已經散發著惡臭的吃食,大口吞咽入肚。

腹中有了東西,恢復了兩分精神,老人勉強靠在冷冰冰的墻壁上,看著遠空。

那少年郎已經被帶走幾個時辰了,怕是兇多吉少。

“我浩浩大秦……我浩浩大秦……”

老者牙關緊咬,鼻子微酸。

天色微微亮起,冬天的日出,是冷冰冰的起色,蒼白,冰寒,冷到讓人骨子發顫的藍色,在天際遠空次第鋪展開來,老者呼出一口寒氣,知道馬上就會出現溫暖的太陽,心中有所期待,可轉瞬卻更為傷悲。

外面的太陽要起來啦……

可這寨子裏讓人作嘔的東西,哪裏是太陽能夠祛除的?

陽光照常散落下來,冬日的陽光薄涼,卻已經難能可貴。

老人顫抖著伸出右手,去祈求一絲絲的溫暖。

似乎因為天明,遠山傳來了清脆短促的鳥叫,初時只有些微,可轉瞬便此起彼伏,淒厲悲愴,不絕於耳。

老人的身子驟然僵硬,聽那鳥鳴雖忽遠忽近,卻越發清晰,確認並不是自己的臆想,雙目緩緩瞪大,嘴唇在哆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