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沈棄其實壓根接受不了林寒見離開他, 所有的道理他都想得清楚,但在得知一切可能還是走向失敗的瞬間,他下意識地想留住林寒見。

他根本就不大度寬容, 只是理智永遠都在拉扯他。

於是這一次, 他也頃刻就壓下了那份自私的欲求:“好。”

他短促地應了一聲, 繼而又後知後覺般地補充了一句:“我等你回來。”

“嗯。”

林寒見要離開,即刻就能離開, 還是眨眼就消失的那種,但自從沈棄被她消失一次的事情加重了不安與憂慮後, 加上這段時間她原本就是用作休假的日子,便沒有再那麽突然地離開過, 算是另類地度了假。

她想起來家裏有個不錯的早點鋪子, 還有她找靈感時喜歡去的公園, 所以才趁著夜色過來看看,碰運氣道別,果然沈棄又做噩夢醒了, 還一準猜出了她的意圖, 讓她準備好的告別話都沒能說出來。

氣氛有些安靜。

沈棄松開她, 發覺手中還攥著那個不知所謂的杯子,表情空白了一下, 隨手擱到一邊,他沒話找話地問:“你要離開,便是隨時都可以走的, 對麽?有沒有什麽需要的、用得上的,盡管同我說。”

林寒見搖頭:“沒有。”

沈棄“噢”了聲,似乎有點失望。

他也知道這是個愚蠢的問題。

林寒見揶揄地嘲笑他:“我只不過是回去一趟,用不了多久就會再見, 哪裏需要特意準備什麽。”

沈棄輕哂:“也是。”

他的嗓音尤其適合在夜色深重時輕言低語,靜謐氛圍下甚為撥人心弦:“你來的地方,是什麽樣子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問起。

他從前都是有意回避的態度,好像不是很能接受林寒見有個他完全接觸不了的歸處,今晚不知是想通了,還是揣著類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心思來談及。

“是……和這裏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仔細想想,林寒見還從未考慮過要和沈棄認真說她那個世界的事,連同她之前所有行為的理由,那個世界意識等等,能講述的事情太多,未準備好的情況下難以迅速牽出根簡潔明了的線,一時不免有些躊躇。

沈棄頗善解人意地改換了問題:“你原本是做什麽的?”

“譜曲子的。”

林寒見將自己的職業換了個接地氣又符合此世界行情的說法,“就是寫曲子賣給需要的地方,偶爾興致來了唱一首的活計。”

“……”

沈棄的眉心輕微而短促地蹙起,很快被他壓下,“聽上去還不錯。”

林寒見盯著他嘴角的那點弧度,誠懇勸戒:“我應該是最能看懂你假笑的人,你可以說點實話,我不是很介意。”

就沈棄而言,實在是沒辦法將林寒見的描述同什麽太好的境況聯系起來,他不當場說一句“你別幹了我養你”就是念著對林寒見的尊重,知道她必定是喜歡願意才去做,不想她生氣。

——這不就是樂坊裏的伶人嗎?

就算只是偶爾唱一首,賣曲子又能有多少錢,還慣常要看樂坊和上面人的臉色。

沈棄話說得十分委婉:“平日裏會有人欺負你麽?”

“現在沒有。”

沈棄的眉心又是一跳,難以忍耐的表情在他臉上轉瞬即逝,他溫溫然地道:“要是哪日不高興做這事了,甩手回來,翙閣還有你一半,不必強忍著在外受委屈。”

有些活計,耗時耗力,收獲卻少,也是在受委屈了。

林寒見怎麽會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她回想了一下上首曲子的版權費,安撫地拍了拍沈棄的手背:“我這活計還算掙錢,且一般是別人來求我的曲子,我從不忍著受委屈。”

原來她也不缺錢。

沈棄隱約慶幸又略略失落,知曉她素日都過得很好,卻也喪失了一條最輕松便捷的路去挽留她。

林寒見側了下身子,想換個更得當的坐姿。她稍微一動,沈棄就扣住了她的手臂,察覺是誤會後也沒有放開,而是垂首抵住了她的肩窩,好像疲憊至極,聲音裏卻沒有透出倦怠的意味,反而帶著點興致:

“都是些什麽樣的曲子?”

“我唱給你聽聽。”

“好。”

林寒見挑了首傳唱度最高的,選了片段唱了幾句,果然看見沈棄沉思的表情。

她問:“是不是欣賞不來?”

沈棄如實道:

“曲子很新穎,只是有些詞我不太懂。”

“你能聽懂我才是要奇怪了。”

她原本的生活離他很遙遠。

沈棄再次清楚地認知到這點,動搖足以坍塌成廢墟,他卻奇異在林寒見身上的氣息中平靜了下來,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幾年前的一個秋日午後,你在書閣裏找書,我喊你的時候,你轉過來看著我,對我笑了一下,陽光正好從你頭頂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