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陸折予的手未能再有寸進。

若再進一步, 同樣因為怔愣而停下動作的少年封決必定會毫無反抗之力地被霜淩劍貫穿。

但是——

陸折予眼睜睜看著眼前人破開的胸膛處,刺鼻的血腥味打開了他的感官,滴落的鮮血落雨似的砸落地面, 迅速在她身前匯聚出一灘血池。

陸折予眼中詭異的色彩逐漸褪去, 他完整地看清了林寒見的模樣:脆弱的,瀕死的, 如鳥折翼,過度的疼痛令她的眼中滲出了與情感無關的淚水。

這一劍靈力深藏, 不止引風雲變色, 更能在沒入血肉時震碎修士的血脈經絡。

“……”

陸折予張了張嘴,或許這個動作也並沒有實際性地做出來,他已經不能清楚地分辨這件事, 只知道無數想要說的話在這一刻盡數湧來、又盡數湮滅,發不出半點聲音。

手中的霜淩劍劍身輕微震顫,林寒見的身軀也跟著輕顫, 她嘴裏湧出大量的鮮血,汙了她身上的衣袍。

“嗤。”

陸折予僵硬地將劍□□,林寒見便如徹底喪失生機的瀕死鳥雀,哀切地墜落地面。

在林寒見擋過來之前,少年封決心中仍在想著該用何種辦法對本體封決進行隔應式報復, 他很清楚自己不會死,只會回歸本體, 因而那麽刻不容緩的危急關頭, 他並沒有感覺到瀕死的恐懼。

劍刃從溫熱的軀體中穿出, 素有威懾寒芒的劍尖上燃盡血色, 幾許飛濺的血滴順著風向落到了封決的臉上, 熟悉的血腥味和她身上同樣熟悉的氣息一齊傳來, 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令封決在大腦眩暈感產生之前,於凝固的心臟與沉重的大腦間共鳴起了近似欲嘔的強烈痛感。

仿佛有一陣尖銳的長針穿透了他的大腦——就像這把霜淩劍穿透了林寒見。

封決抱住了墜落的林寒見,手掌頃刻被血打濕,那種黏稠又溫熱的感覺讓他眼睛反常的酸澀起來,他手足無措地抱著林寒見,看見她逐漸失去生機的臉上,灰敗與惋惜的神色緩慢地黯淡下去。

“你想說什麽?”

封決聽見自己的聲音,語調怪異,同身形一樣不穩地抖了抖,又兀自強行鎮定下來。

他垂首側臉,靠近了林寒見的嘴邊,近在咫尺都很難感覺到她的呼吸,“你要說什麽?”

封決偏過臉,注意到林寒見趨向渙散的目光一直看著他。

這一刻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但在封決屏息以待的認知中,被無限地拉長,直至看清她數度落淚的水光下,那雙眼睛中所蘊含的一點不舍與不甘。

“你說你想證明一件事,到底是什麽?”

封決慌不擇路,思緒混亂,竟然就抓住了不久前在他心中刻下痕跡的這個問題,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沙漠旅人,或者說,他只是以為這個或許還未完成的東西,能夠引起林寒見的留戀。

他抓住她頹軟無力的手,“為了那件事背叛我,沒有得到結果前你怎麽能甘願死去!”

她的眼睛動了動,失去了光彩的眼神牽引在他的臉上,唇角費勁地提了提,不知道是想要說話,還是想要露出一個笑。

——那樣的弧度,就像是在喊他的姓氏時會有的唇形。

‘封決。’

封決恍然間聽到了她的這句呼喊,在無數場合、任何危急關頭都能與他共度,沉穩有度地將他的沖動壓制,再理所當然不過地站在他身邊,從容地將一切事情理清。

他只是生氣。

生氣她的背叛,他那樣信任她,沒有過半刻的懷疑,她卻選了壓根沒怎麽相處的那個本體,聯手來對付他。

事到如今,他竟還不知道她究竟是為了什麽背叛,還容她到了現在。從她執著追尋著他的目光中,封決隱約覺得,那件要證明的事,似乎就是和自己有關。

“你要證明什麽?”

封決急促又慌亂地問,所有的細節在飛速的流逝,時間並沒有過去多久,她卻以更快的速度邁向死亡,“你要證明的事和我有關是不是?你的背叛,說到底還是為了我,對麽?”

林寒見的眼中清楚地亮起了一瞬,短促的亮光,她眼睛彎了一下。而後,她伸出手,似乎是要觸摸他的臉龐。

你在做什麽?

你為什麽要撲上來擋這一劍?

你知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封決順從地貼過來,好讓她碰到他的臉。

她的指尖冰涼,停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用盡力氣地向上,最終碰到了他的眼睛下方。

一滴眼淚從他的眼眶中砸落,順著她的手背滑落,砸在了她染了血汙的臉上。

“林寒見——”

封決氣急敗壞地喊她的名字,無處發泄的恐懼在意識到她呼吸停止的瞬間達到了頂峰。

哪怕她能多說一句話。

就算只是一個字,或許封決都不會那樣的疼痛難忍,全身的骨頭都在發疼,靜靜地看著她輕輕啟開的唇間,沒能吐出任何有效的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