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沈棄能知道那串檀木珠, 當初慕容止突然出現救了林寒見,以及陸折予在瘋魔時說出的只言片語占了一半一半。

林寒見身上帶著慕容止的東西,且這東西能夠與慕容止本人有所感應, 因而他才能到來得那般及時。

必定不是大的物件,那樣不易攜帶。

小的, 輕便的, 或許還好藏起來的,又是這位靈山修行者能給出來的——

就是那枚檀木珠了。

沈棄比對著過往留存的畫像,發現了這點端倪。

心細如發,多智近妖。

沈棄卻全無半點欣喜得意之色,說到底他是快要束手無策,遍尋林寒見不得,只能從慕容止這裏下手。

慕容止望過來,神色幽靜坦蕩, 眼中映著日光,似有清淩淩的水波泛起漣漪:“沈施主想要求的事, 就是這一件?”

“是。”

沈棄頷首, “不違佛子道義修行,僅求一人下落而已。”

慕容止道:“我不知。”

沈棄眼瞳微縮,慌亂從此處泄露了一星半點,他聲線仍算平穩:

“佛家五戒, 不可妄語。”

慕容止還是那副不為所動的安然平靜模樣:“是。”

沈棄定定地看了他數秒, 從他無可轉圜的態度中得到了答案, 無可奈何地閉眼一嘆:“竟然……”

這最有力的一條線都無法延續。

真是棘手。

沈棄前些日子還在北方的陸家, 後直接南下, 從蕪州輾轉來到這座臨海城池, 一路奔襲千余裏, 縱有奇巧工具,長途跋涉的疲憊難以消去;加之他幾乎沒怎麽睡過覺,連軸轉地處理各項事務,還要分門別類地整合所有傳上來的消息,大腦一直處於緊繃狀態。

這會兒說不好是失望還是遺憾,他閉上眼的瞬間,便感覺無數被強行忽略、壓制下去的疲憊層層翻湧上來,沉重地襲向了他的大腦,令他暫時無法繼續自如地調動思緒,僅能孑然地站在原地。

慕容止見沈棄狀態不對——神色緊繃,雙目緊閉,臉色憔悴而倦怠,一副隨時都能倒下的樣子。沈棄手中雖緊緊握著扇子,可那更像是一種理智堅守的最後防禦,實際上已經疲於動手。

“沈施主可要歇息一會兒?”

慕容止眼睫輕扇,說話如和風細雨,溫然雋永,“寒舍雖簡,亦有粗茶。”

沈棄稍默片刻,應了:“勞煩閣下了。”

……

煮茶的器具簡單,茶香並不悠遠。

一切質樸。

沈棄望著茶壺下方跳躍的火光,神色漸緩,喝茶不是要緊,他方才疲憊至深,難以為繼。當下思緒逐漸清明,他搭在膝上的手指抽了抽,像是觸動了一個機關,整個人隨之活了過來。

他擡頭看一眼對座的慕容止,驚覺片刻前他似乎並非感覺到此人的存在,慕容止靜靜地坐在那裏,呼吸的節奏巧妙地融進了天地間,無聲無息地安然平和。

於是,沈棄跟著沉澱了心緒,卻終究沒忍住開口發問:

“明行佛子,世間情愛若為迷障,如何勘破?”

慕容止擡眸,目光隱約有訝異之色:“沈施主何出此言?”

沈棄頓了頓,擺手:

“……罷了。我一時興起,佛子不必掛懷。”

他著實無意擾慕容止的心境,只是生來難得遇見如此困局,不是外物,而是自身。他無法抑制對林寒見的渴求,此前做得再如何,他心中仍有把握;林寒見逃脫後,他找不到她的蹤跡,又親眼見著陸折予的心驚變化,竟是難以篤定自己能否可以一如既往地永恒保持冷靜清醒。

情愛,果真難測傷人。

不動心則已,否則便是患得患失、輾轉反側。

慕容止對沈棄的事知道得並不清楚,他很久不接觸那般復雜的事。先前生活在鬧市之中,喧鬧紛雜;如今便是遠離塵囂,潛心修行。他這會兒最需要的,便是多種未曾經歷過的人生。

柴火間迸出“嗶啵”的聲響。

慕容止緩緩道:“紅塵留戀諸多,苦難諸多。忘卻其一,直面其二,淡然其三;放下便是勘破,得大愛,無妄念。”

這番話,說得實在通俗易懂,又點到為止。

沈棄的錯亂稍縱即逝,當下已然回歸到尋常狀態。

他呼吸內斂,再無憔悴之色:“佛子是在說我,還是在說自己。”

“世人皆如此。”

慕容止道。

沈棄起身,口吻淡淡,毫無鋒芒亦不留余地:“若依此而行,其一我便無法做到。假使遺忘才無紛擾,我只能辜負佛子美意。”

他朝跟著站起的慕容止一揖:“今日種種,感念於心。尊師與翙閣過往,一筆勾銷。”

喜愛伴隨惶恐。

正因愛重才怕她有任何差錯,即便時刻放在身邊都仍覺不夠,貪心地索取占有,從愛中所生欲念頗多,即便如此,也絕舍不得忘掉。

紅塵滾滾,幾多掙紮渴望,皆系於林寒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