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陸折予略微俯首, 如引頸受戮的垂死天鵝,固守著最後一點堅持:

“當日你在司闕師叔處的那番話,我並未否認你說我們互相生厭, 不過是我心中不甘, 仍有驕傲。可我後來對你種種……你半點都看不出我存了喜愛你的心思麽?”

林寒見捫心自問,她真的是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陸折予會喜歡她麽?

不是的。

在門內大比中當著所有人的面羞辱了陸折予後,他卻沒有任何報復或是過激的行動時;在發覺陸折予唯獨對她才會多些關注言語, 對其他人都是公事公辦的漠然時;在她得知冥雪玉代表的意義時……她都猜測過陸折予對她可能存有一些男女之情。

陸折予比其他人都驕傲,在之前, 他對感情的表現形式壓根不是如今這般直白又卑微的模樣, 他總是高高在上,不論做什麽事情都不會多加解釋;站在陸折予當時的角度,確實督促她勤加訓練是有益處, 他認為那是對她好, 就強加給她。

他用一種居高臨下又自以為是的方式,在對“寧音”好。

事到如今,林寒見可以足夠客觀到以縱覽全局的方式去評價陸折予毫無壞心、甚至可以說是笨拙的好心。

然而, 她實在不認為, 這種驕傲中衍生出的愛, 有多麽的深厚不得了。

愛意被包裹在他的傲骨與凜然中,需要細心發掘才能捉到蛛絲馬跡。

可她為什麽要特意去發掘?

她當時又沒有想跟陸折予在一起, 也沒有要攻略他的意思,他怎麽想的和她有關系嗎?

唯一值得注意的,難道不是她被搞到不爽就要搞回去嗎?

所以那份如細沙一般藏於天地微末的愛意, 順理成章地被他的驕傲掩埋, 在擦肩而過的時候都掀不起半點波瀾。

林寒見感謝陸折予每一次的出手相救, 會直接氪金從商城中給他拿珍稀藥材, 有好幾次還要被陸折予逮著問是從哪裏得到的,麻煩又處處被管制。

後來她只好換成各種錢和容易用到的小藥,通過系統投放到陸折予的私庫裏。

林寒見沒想到陸折予會轉變得如此……出人意料。

他哭了。

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動到他,能引發他這等強烈的反應。

陸折予會當著她的面哭成這樣,不可否認對林寒見造成了一定的沖擊。

是認知被顛覆得過於徹底的表現。

林寒見的手被打濕了一片,她放空了兩秒,才調動思緒想清楚了:因為寧音“死”過一次了。

他僵持著的驕傲被死亡的現實打碎過,再抓住的時候就顯得分外用力,終於肯拋卻曾經的不可一世,一點一點地把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展現出來。

林寒見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方才那份不能讓陸折予離開的不妙感是從何而來:他已經做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連“確實是我犯賤”都說得出來,曾經所有的驕傲與自持全都打碎了,可即便如此還是得不到一個好的結果。

——簡單來說,不黑化都難。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林寒見從自身的角度而言,不會選擇無視陸折予的詢問,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懷揣著故意虐陸折予的心,只是站在利己的立場上做她要做的事。

當初幫慕容止撬動心魔是為了還他檀木珠的情,現在要同陸折予說話,也只是簡單地面對面交談。

某種意義上來說,林寒見的冷靜已經到了一種漠然的地步,她用置身事外的態度看待這整個遊戲,又不是將所有人都當作毫無人類感情的存在。

她能感受到其中的各類感情,也能很自然地抽離到客觀視角。

“或許我曾經看出了一點。”

林寒見以貼附在陸折予的背部,這樣親密又依賴的姿態,卻不是在訴說綿綿情意,“可我不明白,師兄,我們那時候那麽針鋒相對,你是在以什麽樣的方式喜歡我?”

她的口吻非常寧靜,輕描淡寫地陳述著:“假如我沒有死過一次,你又會怎麽對我。”

這些話如一把淬滿了劇毒的輕薄利刃,精準無聲地迅速沒入陸折予的心臟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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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林寒見從睡夢中醒來,還恍惚了幾秒,她一邊走近圓桌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心想今天可能會有的幾種結果。

最壞的情況就是一拍兩散,她開始走上黑惡勢力道路,扛把子直接單挑搞武力和算計,再盡快脫離這個世界。

畢竟昨夜她面對哭泣的陸折予,都沒有溫情地伸手幫他擦眼淚——雖然她覺得那種舉動風險和利益對半:陸折予可能並不願意讓人過於直面貼近他哭泣的模樣,惱怒的情緒會擾亂她之前所有鋪墊帶來的效果;有可能,她當時伸出手後,就能更深入地俘獲陸折予的心。

趁虛而入這種事,向來是事半功倍。

但她沒對陸折予這麽做。

等到林寒見洗漱完畢,順便在院子裏澆了個花,屋外終於有了點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