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奧德裏奇·芬恩將某個窮教士放歸的一天後。

清晨。凜冬的寒風將枯樹吹得不斷嗚咽, 青灰色的天際線上掛著幾顆疏星,天光將四周的景物全部籠罩在灰暗的色調裏。

軍團的士兵在沿著河岸巡邏的時候,發現了一具男人的屍體。

他的手腳被縛在身後, 整個人蜷縮著, 皮膚泛著黝黑色的死氣,被水泡脹的五官和喉間一大片血汙為辨認屍體的外貌增添了一定的難度,但軍團的軍士們還是很快發現:這人就是昨天被放歸的、窮教士的一員。

他的死狀之悲慘, 讓看見了這一幕的軍士們都覺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們在戰場上不是沒見過死人, 但是鮮少看見如此猙獰的死相:屍體的眼黑上翻, 只露出了白慘慘的一片,臉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著,唇角卻微微帶著笑意……看屍體的遺容,他仿佛是剛死去不久, 但是看他身體的腐壞程度,卻似乎又已經死去至少一兩天了。

總之,非常可疑。

軍士們將這一狀況報告給了卡薩爾·莫蘭。卡薩爾第一反應是加強警戒, 並且讓軍士們不再從那條河中汲水,而是讓士兵們多走一段路程,去更遠的上遊的山裏取水。

他在商議戰術的軍帳中見到了昨天的那位新主教,奧德裏奇·芬恩。

這位老人還是一身黑袍, 給人的感覺與昨天並沒有什麽區別。唯一說得上的一點是, 或許是修養了一晚上,這位老人的眼神看起來更為精神了,與同齡老者的昏聵混沌全然不同——他簡直是容光煥發。但容光煥發也不是不能理解。奧德裏奇熬到這把歲數了,終於坐上了主教之位, 也是老來發達, 遇上了人生的第二個春天, 他要是一直垂頭喪氣的那才叫奇怪呢。

“晨安,領主閣下。”奧德裏奇主動打招呼道。

“……其實在這裏,您稱呼我為軍團長更為合適。”卡薩爾斂了斂雙目,平靜地說道。

“哈哈,那就軍團長大人。不過,也沒什麽區別,世人都知道這片土地即將歸於莫蘭家族所有了。”奧德裏奇豪爽地揮手,“這不是遲早的事嗎?”

“這片領地是國王陛下封賞給戈爾多的,不是封賞給我的家族的。”卡薩爾轉身給了回復,隨身的長劍隨著他身體動作的變化發出了沉悶的聲響。他魁梧卻修長的身姿,以及那雙冰川似的眼眸,都在無形之中向身邊的人釋放著壓迫感。

奧德裏奇·芬恩下意識退避對方的鋒芒,只是手握著一串木質的念珠,繼續端著一副聖徒的模樣,淡笑不語。

“今晨我們的士兵在河岸發現了一具屍體,正是您昨日‘放歸羊群的那只羊’。”卡薩爾沉聲道,“您對此有什麽想法嗎?看來您借由福音感化羊群的計劃不是那麽順利。”

死的那個教士明顯是被暴怒的同伴處以死刑、然後拋屍河中了。

奧德裏奇微微一笑,理所當然地說道:

“能被福音感化的,自然只能是人,而不是真正的羊群。如若他們不能接受聖主的諄諄教導……那就恰好說明他們沒有為人的資格。至於昨天那個死去的年輕人,正是不可或缺的殉道者。”

卡薩爾:“所以您不打算繼續挑選俘虜進行感化了?”

奧德裏奇:“不打算了。這樣的事情一次就夠了。即使是聖主親臨,能夠施與的慈悲也是有限的,何況我只是一介凡人呢。”

卡薩爾:“……那您打算什麽時候打道回府?”潛台詞是您到底來這幹嘛來了,總不能是來度假的吧?

只見奧德裏奇·芬恩神秘地一笑,行禮,說道:“我會在此為您和您的軍團祈福的。希望聖主能聆聽到我這個虔誠信徒的請求,為您們帶來好運。”

卡薩爾不以為然。

這老家夥是教皇的舊部,不在背地裏詛咒軍團全軍覆滅都已經不錯了。

而卡薩爾·莫蘭沒料到的是 ,當日,叛軍內部就發生了騷亂。

隔著河岸,整個軍團都看見了那座城堡裏升起的繚亂的硝煙,似乎有哪裏失火了。但是混亂和喧鬧似乎只維持了片刻,很快他們就又觀察不到別的痕跡了。然而,這片刻的騷亂對於軍團而言也是個好消息,說明他們發起奇襲的時刻馬上要到來了。

很快,河對岸的柵欄裏又丟出了幾具屍體。這次,他們的死狀則更為慘烈,像是在死前進行過激烈的爭鬥一般。

卡薩爾在聽完屬下的匯報之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遠處正在慰問軍士的奧德裏奇一眼——奧德裏奇這次當然不是空手來的,他為軍士們帶來了大量的食物以及美酒,聲稱這些食物可以現在就吃,而美酒則為他們慶祝勝利的時刻預留著——不得不說,教廷裏混出來的人說話做事都是一套一套的,表面上絕挑不出什麽錯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