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六章

我看到那欺世盜名者殿上高坐,

張起貪婪的帆駛進聖殿,

卻不料門外是虎視眈眈的鬣狗,

殘忍無比地分食著假信徒的血肉。

主啊,

我看到他們互相爭鬥,

邪惡在心中熊熊燃燒,

而不被恨惡、抵抗、治死,反倒一直得勝。

我的主啊, 什麽時候我才能歡欣地

看到你隱在深思熟慮中的復仇?

主啊,

我們該怎樣消除你神聖的憤怒

*

戈爾多·莫蘭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 聽完了報告事務的文書官用抑揚頓挫的強調吟詩。他扭頭,無言地聽著窗外喧嘩的腳步聲和搬運物件導致的種種悶響,深邃的眼眸裏流淌著旁人看不懂的思緒。

“……詩念完了,主教閣下。”文書官把信紙重新疊好, 塞在掌心,隨即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地等待著面前的主教對剛才的詩句做出評價。

——沒有人膽子大到做首歪詩還要強迫主教親自來評判, 但剛才那首詩,是道倫叛軍在接到國王的最後警告之後所做的回復。國王在警告信裏附帶了對魯玻做出懲處的結果,以展示國王的公正,也此寬慰道倫伯爵的喪弟之悲痛, 但這一切的最終目的是勸解他們主動投降——畢竟能不打仗還是最好不要打仗。

但是道倫伯爵在知道自殺事件的內情之後反倒更加憤怒了, 發誓不讓自己的領地和臣民再次重歸這樣荒唐的統治之下,並且讓他身邊的教士替他寫了封信反唇相譏,認為教皇雖然是“欺世盜名”的假信徒,但身為主教的戈爾多卻是國王手下的殘忍的鬣狗:他們兩者都是為了權勢可以泯滅人性的, 頂多算是一丘之貉罷了。

戈爾多這次也算是被人家指著鼻子罵了——本來大家還不大確定詩裏的鬣狗究竟是指國王還是指他手下的什麽人, 但道倫那邊偏偏還給這首詩出了個配圖版的宣傳本——他們在鬣狗的脖子上掛了個狗牌, 狗牌上畫的赫然是莫蘭家的家紋。

……道倫估計也是聽說了莫蘭家的軍團即將前來鎮壓他們的消息,希望借貶低莫蘭家族的行為漲漲自己的士氣吧。

他們的士氣漲的如何,戈爾多不是很清楚,但戈爾多自己的怒氣還是漲的挺厲害的。

本來他對切爾西·道倫抱有同情,認為道倫伯爵因為自己可憐的弟弟發了瘋——戈爾多自己也是做哥哥的,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道倫伯爵的行為。如果伯裏恩或者他身邊的朋友遭受了這種事,他指不定也要鬧出什麽事情來。但是道倫伯爵寫出這麽一封長詩來罵人之後,戈爾多對他的同情頓時消減不少。

就算這人之前造反是因為急火攻心,但也總該有個度吧?莫蘭家族的軍團已經在路上了,道倫伯爵這時候不認慫,是打算拿自己的腦袋去堵軍團的路嗎?

在戈爾多身邊呆過的人都稱贊他涵養好,但是這次對面都已經舞到臉上來了——泥塑的人也有三分脾氣的,何況是養尊處優的主教?

因此,送這封信來的文書官只敢沉默著地縮在原地,戈爾多不開口,他壓根兒不敢擡頭。他來打報告的時候原本只想隨便說幾句,但他沒想到的是,戈爾多偏偏要他拿出文書官的素養來把這首帶著侮辱性質的長詩給朗誦一遍。戈爾多聽的時候全程沒什麽表情,文書官則全程戰戰兢兢,覺得戈爾多應該是被氣瘋了才會這樣。

文書官在原地忐忑了大約幾分鐘吧,黑發主教回過神來了,他點了點頭,語氣還算溫和:“讀的不錯,你先回去工作吧。”

文書官:“……”

文書官先是松了口氣,快步走出房間把門帶上的時候才萌生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來。

他迫不及待地抓住身邊一個捧著卷宗路過的同事,心有余悸地分享他剛才的好運:“天哪,剛才我還要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誰知他的同事撈了一把自己懷裏下滑的卷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新調來的吧?莫蘭主教從來不對身邊的屬下發脾氣的。畢竟是貴族出身,又在神院讀了那麽多年書,雖說是國王陛下封的主教,在教廷那邊不是很吃香,但人家也是有做主教的資質的,只是太年輕了而已。”

“道理我都懂。”文書官摘下自己的眼鏡擦了擦,“可是我以前也接觸過其他的主教,可不像這位一樣……和顏悅色。”

“主教閣下性格謙遜是一方面,他的智慧又是另一方面。喜怒不形於色——不讓別人輕易猜透自己,這也算是許多身居高位者的共通點吧。”同事說,“當然,想要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也有很多種方式。比如教廷幾位上了年紀的主教吧,動不動就罵人,暴躁出了名的,大家都不敢直視他們的臉……實際上那幾位都是修煉多年的老狐狸了。真要那麽沉不住氣,怎麽能一直屹立不倒,這只能說是種迷惑他人的方式吧。畢竟裝聖人可是很累的,你當那幾位老主教不想嗎,他們只是做不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