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接下來一段時間內, 教廷法院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忙碌時光。

按照規定,牧師或者教士如果犯案,會由他們所屬教會地區的法庭進行判決。所以位於王都的教廷法院理論上只審判從教廷派出去的牧師——但是教廷法院看起來卻比任何的地方法庭都要忙碌。

大大小小的案子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新的就發生在上個月, 舊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年前;小的或許牽涉到幾個人,嚴重的甚至牽扯上十數條人命。

最嚴重的那個案子與喬什·普博的例子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發生在一個更為偏僻的城鎮裏。有牧師聯合當地的貴族誣陷一家富庶的外籍商人信奉邪神、擅用巫術, 於是將那家人全都施以炮烙火燒之刑, 那家上至五十六歲的老人、下至三歲的孩子統統沒有被放過, 盡數葬身火海……但是最後調查的結果是,他們僅僅是對教會的過度征稅表示了合理的質疑與抗議。而地方貴族與牧師合謀害人,動機是貴族們從那家富商那兒借了大量的錢款卻不想還債——事後,牧師還與那些貴族一起瓜分了富商家的余產。但因為那家富商的家主不是賽蘭卡人, 最後這樁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越多地了解到這些故事,就越是讓人膽戰心驚。那些原本應該腐爛在世界各個角落的醜惡往事忽然被揭開,傻子也知道有人在針對教會、針對教廷。樞機院和委員會的元老們四處奔走, 卻無濟於事,一股詭異的風向在王都和塞蘭卡的各地悄然湧起——

人們開始質疑,教會的權力是否真的過大了。

“我們填飽了他們的錢袋,裝滿了他們的谷倉, 他們卻輕賤普通人的性命, 認為借聖主的口吻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人們都在說,“這是對聖主的不忠,對信仰的侮辱。該下地獄的是他們!”

這股浪潮固然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但是也算表達了人們積怨已久的心聲。

自從現任教皇上位以來, 人們沒有見識到什麽偉大的神跡, 教會的苛捐雜稅多了不少, 幹的事情倒是不見有多值得令人稱道……

塞蘭卡的人民似乎記起來了,當初教廷是被他們的光輝之帝硬搶回塞蘭卡的,只是為了在發兵征討其他國家的時候有個能用的理由。只要教皇在塞蘭卡帝國,塞蘭卡帝國就可以自稱是為聖主行事,掃蕩其他國家……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天命之國這個名頭,但是它確實很好用。

但現在勉強算是個和平時期。

所以,現在塞蘭卡帝國對教廷的優待,是否已經超出教廷本身所有的價值了呢?

一旦這樣的意識形成,某些人心中對教廷的敬畏和信服就減少了很多。與之相反,他們回憶起的是塞蘭卡帝國曾經的輝煌……他們渴望重現那樣的輝煌。

這些開始出現在詩人與文學家筆下的思潮暫且不論,戈爾多是確確實實因為這些案件忙了很多。從前他在法院過的日子堪稱悠閑,但是現在天天被卡蘭滋抓去核對證據、調查證人、審核卷宗,過得簡直比在神院上課的時候還緊張。

更糟糕的是,教廷法院沒有加班費!不管做到幾點都是義務勞動!

戈爾多有些疲憊了,他加班到深夜,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問坐在不遠處的首席法官卡蘭滋:“法院裏應該還有空閑的人手……您為什麽不用他們?”

卡蘭滋放下放大鏡,從一本比他的胸膛還要大上一圈的法典中擡起頭:“怎麽了,你不是做的很好嗎,處理問題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那也不是您壓榨我的理由吧。”戈爾多苦笑,“我看您手下的皮耶羅和羅曼先生都挺空的,您不如找他們分擔一些?不是我想躲懶,而是這……”戈爾多看了一眼壘地比他還高的資料,“就憑我們,怕是要處理要淩晨。”

“皮耶羅和羅曼都在法院裏呆了好幾年了,他們接觸這些東西的經驗比你多,將來也還有的是機會學習。”卡蘭滋不緊不慢地翻過一頁,說道,“你就趁現在這個機會多學習一些吧,我會陪著你,你有什麽不理解的,或是有什麽想法,可以隨時和我交流,這對你將來獨當一面有幫助。”

戈爾多微微挑眉,正打算低頭繼續加班,忽然察覺到了什麽似的擡頭看他:“原來你也是……”

卡蘭滋擡頭,眉眼在燈光下越發的溫和沉靜。他指著燈盞上的鳶尾花標志點了點頭,然後將左手的食指拂上了嘴唇,做了個“噓”的手勢。

……原來連卡蘭滋先生都是國王派的人。或者說,甚至是德蒙特公爵手下的人?

戈爾多想起自己進入神院後這位首席法官對自己的重視和耐心,覺得後一種猜測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卡蘭滋連他是德蒙特公爵內定的國王主教這件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