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德蒙特曾經設想過, 自己再次見到戈爾多·莫蘭時,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在從帝都趕到這裏的途中,德蒙特無數次夢到, 他所效忠的、追隨著的君王坐在王座上, 被那道雪白的劍光貫穿了胸膛。那個被血色染盡的黃昏仍銘刻在他的腦海裏,是他心頭一旦觸及就會撕裂的創口。
他有無數話想與戈爾多卡·莫蘭傾訴。但當他真正看見這個人的時候,他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然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十一歲的戈爾多·莫蘭。是備受領主寵愛的私生子。
他不是德蒙特記憶裏那個, 以黑暗魔法震懾整個西大陸的君王。
無論相貌有多相似, 他們始終是兩個不同的存在,甚至內裏截然相反——
德蒙特·龐德記憶裏的那個黑色君王,冷若冰霜,即使是笑容也透著薄涼而死寂的味道。危險且充滿誘惑的外表之下, 是一顆被純然的黑暗包裹的心靈。
而德蒙特眼前的這個,是少年版本的卡薩爾·莫蘭。
他俊美、優雅,雙眼透著黑曜石一般溫和的色彩, 纖長的睫毛撲扇時如黑色鳳蝶的蝶翅般輕逸,如同一個浪漫而輕浮的夢境。
他們倆一個是深淵,一個卻是月亮。
德蒙特·龐德望著這輪月亮,無言靜立。
原來小時候的陛下是這種感覺嗎?和青年時期的他相比, 簡直是兩個人啊。
……但即使找不回熟悉的那個陛下, 德蒙特·龐德也已經滿足了。
陛下現在至少還活著——
“公爵閣下?”卡薩爾·莫蘭打斷了德蒙特的思緒,“宴會廳在二樓,那裏有空著的的房間供您歇息。”
從帝都趕過來需要不少時間。雖說德蒙特乘坐的是公爵專屬的馬車,比起一般的馬車更加舒適, 但是他一路心事重重, 也算是舟車勞頓、需要休息。
“沒有提前告知要來參加你的生日宴會, 是我唐突了。”德蒙特稍稍放緩了語氣,“當然,我還有一些事情想和莫蘭先生談談。不過,我們可以把正事放到明天再說……畢竟今天是你的生日,卡薩爾·莫蘭先生。”
卡薩爾·莫蘭應下了。
倒不如說,他有些驚訝。
他從前是見過這位德蒙特公爵的。德蒙特一貫盛氣淩人、隨心所欲,但這次,他說話的態度可以說是友好地驚人。
公爵既然拋來了橄欖枝,卡薩爾·莫蘭沒有不接的理由。於是他迎著德蒙特走上了二樓的宴會廳,賓客們早已將宴會廳的大門團團圍住——
輕柔的小提琴聲響起,宴會在一片恭維和祝賀聲當中繼續,只是氣氛變得更加熱烈了一些。
看著德蒙特公爵和領主一起加入了宴會廳的交際圈,戈爾多輕輕松了口氣。扭頭一看,卻看見了仍舊垂頭喪氣的伯裏恩和躊躇不前的領主夫人。
戈爾多:“……”
“戈爾多。”委屈的伯裏恩主動上來揪著他的衣服求安慰,“我剛才……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戈爾多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人怪你。這不是什麽都沒發生嗎?”
伯裏恩:“這真的能算什麽都沒發生嗎?你看我母親的臉色多難看……啊,完蛋了,宴會結束之後她肯定要關我禁閉或者給我加作業了。還有我給父親準備的生日禮物……”
在這種情況下,伯裏恩再送給卡薩爾·莫蘭一條馬鞭,實在是有些煞風景。領主夫人看見了也絕對心煩。
戈爾多:“沒關系的,父親不會在乎這些。”想了想,他仿佛是做出一個重大犧牲一樣,補充道,“……大不了我們就一起送禮物吧。”
和他那個賣相一般的小蛋糕相比,即使是馬鞭也能算得上是件體面的禮物吧?
伯裏恩聞言眼睛亮了亮:“那咱們就這麽說定了!”然後他就往熙熙攘攘的宴會廳裏看了一眼,轉身就想離開。
戈爾多拉住他:“你要去哪裏?”
伯裏恩:“我去把我的馬鞭撿回來!”
戈爾多:“……”
戈爾多搖頭失笑,避著人群偷偷溜回了之前的露台上,果然亞特裏夏還站在那裏,只是表情有些不大美妙。
“老師。”戈爾多打了個招呼。
亞特裏夏點了點頭,手裏端著杯麥芽酒,問道:“怎麽樣,見過那個公爵了?”
“見過了。”戈爾多說著四望了一番,“那個哈裏斯……他人呢?”
“早在聽說公爵來訪的時候就溜之大吉了。”亞特裏夏冷笑了一聲,“難道等著威靈頓公爵來收拾他麽?”
講道理,以羅德裏克·哈裏斯那種撐死了就圖個面子的性格,聽說威靈頓公爵來訪,居然就這麽一聲不響安靜地離開了?
戈爾多:“他很害怕德蒙特公爵麽?”
“最近國王陛下正在想辦法削減教會的稅收。”亞特裏夏說,“有些主教在自己的轄區對平民征收了超過固定份額的稅收,國王打算追查這批稅款的下落,德蒙特公爵最近剛被委任管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