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琉璃

阿福掙紮反抗:“我不走!你要走你自己走!”

賀蘭菩提解了腰帶, 將她雙手一捆,扛起來,直接丟上馬背, 隨即一手提著刀,翻身上馬。

悅兒大哭著, 邁著小腳, 從房中奔出來, 一邊嘴裏叫:“娘,娘。”一邊跑到馬前來,要扯阿福的衣裳。賀蘭菩提看也不看他, 猛力地一揮馬鞭。

那馬一撂蹄子, 往前一蹬,悅兒被馬蹄帶倒,一跟頭栽倒在地。

他被摔懵了, 一時沒了聲。阿福見狀,憂急萬分, 拼命想掙脫賀蘭菩提的掌控:“你放開我!”賀蘭菩提一手捉著她衣服領子, 一手縱馬。馬蹄疾馳而去,留在悅兒在身後。

他被馬踢了一腳, 滾了一身的灰,爬起來, 看到娘已經離去,大哭著追在馬後奔跑大喊:“娘。”

他哭的撕心裂肺。

他還太小了, 他不懂什麽叫打仗。周圍亂糟糟的, 到處都是人,他只知道娘沒了。他到處找娘。他跟著那匹馬身後,不停地奔跑, 嘴裏一直叫。鞋子跑掉了,光著腳丫踩在石子上,指甲撞的流血,他一點兒也沒有感覺到疼。

雲郁帶著一列人馬,在出口攔住了賀蘭菩提的去路。

“放下她。”

賀蘭菩提記得,他跟那人僅有的幾次見面,是在洛陽宮中。年輕的皇帝,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英俊。蕭蕭肅肅,如青松翠竹。當真是玉樹芝蘭一般的人物。錦繡堆裏長出來的玉人兒,天生的美麗皮囊,而帝王的金冠,又給他的美麗,渡上了一層神秘神聖的光輝。人看到他,一時只覺得美,光芒籠罩,不敢直視,而事後再回想,卻說不清他究竟什麽模樣。

這次,賀蘭菩提倒是當真看清楚了。

他穿著素色的布衣,在一眾渾身甲胄的士兵之中,格外醒目。即便是戴著面具,賀蘭菩提也能認出那雙眼睛。

他挽弓,搭著箭,瞄準賀蘭菩提的胸膛。

“放下她。”

賀蘭菩提勒住了馬,一副意料之中的眼神看著他:“我猜的沒錯,果然是你。我勸你最好不要放箭。你的女人現在還在我手裏,我若死了,我手下的這群將士們,會立刻替我報仇,將她剁成肉泥。你猜一猜,是我的人快,還是你的人快。你不會冒險吧?”

雲郁箭指著他:“你帶著她,我會窮追不舍,追你到天涯海角。放下她,我們恩怨兩清。我讓你走,給你一條生路,今生今世,不會再同你賀蘭氏為敵。”

“真是可憐。”

賀蘭菩提嘲諷道:“堂堂一個天子,戴著面具,不敢見人。是沒臉見人吧?想不到,你而今孤家寡人,淪落到需要靠柔然人的施舍來活命。你以為你現在的境地,能比我好的了多少嗎?你我都是喪家之犬,誰又能笑話誰。”

賀蘭菩提這話一出,他身邊的那些契胡兵們,都騷動起來,全都朝雲郁的方向看去。這些士兵當中,很多人,都是見過雲郁的,原本都是魏國的舊臣。曾經跟著賀蘭逢春一道,山呼萬歲,也曾經俯首就拜。一時間全都惶恐不安起來:“是陛下……”

“陛下沒死……”

這些契胡兵,其實並非全都是叛臣。

賀蘭逢春雖是部落首領,然而受朝廷重用,又曾扶立皇帝,受封太原王。這些契胡兵們,隨太原王南征北戰,立下大功,也受了朝廷數不盡的封賞。雖然其中有些野心勃勃者,一味地攛掇賀蘭逢春稱帝,想借機獲取更多利益。但賀蘭逢春畢竟是稱帝不成,至死也只是個太原王身份。很多底層的契胡兵們,只是想混口飯吃圖個安穩。他們是軍人,可終歸,也是普通百姓。誰不想國泰民安,君臣和睦,誰願意整日你死我活。皇帝接納過他們,他們對朝廷、對天子,都是有感情的,心中也一直自認是魏國臣子。

只是皇帝跟太原王關系不合。太原王死後,賀蘭麟、賀蘭澄明等人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地裏,都選擇了造反,跟朝廷為敵。這些底層的契胡兵,很多都陷入了迷茫。天子對他們有亦恩,他們不想背叛天子,不願意跟著賀蘭麟起兵,去殺皇帝報仇。可他們是太原王帶出來的人,皇帝殺了太原王,他們更不可能再去效忠皇帝。雲氏亡了,賀蘭氏也緊跟著樹倒猢猻散,他們跟著賀蘭菩提,摸爬滾打活到今日,說到底,不過是一群走投無路、亡國破家之人罷了。

此刻聽到天子二字,等於是昔日舊主,又怎能不悲傷。

一時紛紛流淚。

他們對著雲郁哭泣,卻不敢上前行禮跪拜,只是遠遠望著天子,自哭自的。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自勉罷了。

在場這些人,哪個不是男兒。處在亂世,朝生暮死,所見皆如螻蟻一般。哪怕是如太原王那般的王侯將相,英雄了得,也免不了死於亂刀之下,身首異處。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會朝不保夕,成為階下囚。又何況他們這些普通的士兵,大多最後,曝屍荒野,連馬革裹屍的機會都沒有。命運如此無常,又有誰能忍住不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