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攪渾水

雨夜。

陳慶之一身白袍, 風流儒雅坐在帳中。他面前擺著一副棋盤,手裏執著一枚棋子,正要落下, 費穆被兩個士兵押著進了帳中。陳慶之目不轉睛盯著棋盤,擺了擺手, 示意人給他松綁。

費穆雖投了降, 面色倒是不卑不亢, 嘲他:“將軍這時候,還有心情下棋。”

陳慶之笑了笑:“我軍正是大勝之際,我為何不能下棋?”

費穆不以為然道:“雲天賜是什麽東西?將軍勝了他, 實在不算什麽本事。賀蘭逢春的大軍已經在路上了, 興許幾日就到,他才是將軍的敵人。”

陳慶之淡定從容地笑道:“你說的有理。所以我半月前,已經上書我大梁國的皇帝陛下, 請求增派兩萬援軍。估計近日就會有回音了。聽說賀蘭逢春是你們魏國的名將,我倒真想和他較量較量, 看誰勝誰負。”

這一仗, 會載入史冊吧。

陳慶之已經摩拳擦掌。打敗賀蘭逢春,親手擒住雲郁。他會真正成為跟韓信一樣的名將, 縱橫中原,再無敵手。多少年, 從三百年前,晉室南渡, 偏安江左以來, 有多少南朝名將試圖北伐,收復中原,結果只能無功而返。而今輪到他陳慶之。他要改變這個歷史, 建立不世之功業。

他邀費穆坐下,下棋。

因下雨,不能行軍,二人遂坐在帳中談天。邊上,紅泥小爐烹著熱騰騰的香茶,陳慶之笑對費穆說:“你一定沒有喝過這茶。這是我們南方的茶。你們北方人都喜歡食酪。”

費穆周旋應對著,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陳慶之道:“我挺好奇,你們魏國原來的那位皇帝,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費穆道:“陛下仁德之君,是英明之主。”

陳慶之對這個評價笑了。

“既是仁德之君,英明之主,那為何還會眾叛親離呢?你已經投降了新皇,再說這話,可違心呐。”

費穆坦然道:“只因天下人不畏仁德,只畏豺狼虎豹。”

陳慶之笑:“你的意思,我是豺狼虎豹?”

費穆道:“對魏國的百姓而言是如此。”

陳慶之道不生氣,問:“那你覺得跟新皇相比如何?”

費穆道:“北海王相較樂平王弗如遠甚,沒有可比之處。樂平王其人貌柔心壯。我自他少年時便與他相識,知他為人。樂平王相貌皎若雲間月,皚似山上雪,性子卻如松柏,最是剛硬。至於北海王,不過比驢好一些,勉強算得上個騾子吧。”

陳慶之對他這番言論相當的驚訝。

“你既看不起新皇,為何還要投降呢?”

費穆道:“我投降的是將軍,非是北海王。將軍怎麽不想?而今中原,無人不懼將軍的威名。北海王昏庸無德,實際的權力該將軍執掌才是。只要打敗了賀蘭逢春,再假以時日,將軍必定會是中原之主。且不說北海王,連蕭衍也不必放在眼裏。”

“你好大膽!”

陳慶之登時怒道:“你是在挑撥離間,想讓我背叛梁國,破壞我南梁君臣的關系?我對梁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豈容你在這胡言亂語,放肆詆毀,直呼我皇帝陛下的名諱?”

費穆道:“將軍忠誠,貴國的陛下可不見得這麽想。”

陳慶之嘲諷道:“你以為天下的臣子都同你魏國的臣子一樣,朝三暮四,貪生怕死,會背叛君主,毫無氣節?我陳慶之生是梁國人,死是梁國鬼,今生今世都不會背叛君王。我絕不會做任何對陛下不義之事。”

費穆謙退道:“將軍果然是忠義之人。”

陳慶之對那句話有些芥蒂,但也沒對他怎麽樣。數日之後,大軍回到洛陽,陳慶之進宮稟事,匯報戰勝還有受降的情況。雲顥聽說他把費穆帶回來了,道:“朕要殺了此人。”

陳慶之有點意外:“陛下,費穆是在臣的手下投的降,臣答應了不殺他,這樣出爾反爾,恐怕不好。”

雲顥一身的酒氣,衣衫不整。陳慶之正說著,他突然著了怒,抓起案上的寶劍□□,張牙舞爪沖陳慶之揮舞著,像個發怒的獅子一樣齜牙咧嘴道:“朕要殺了他?聽見沒有?他跟賀蘭逢春是一黨。是他向賀蘭逢春進的言,屠殺了我宗室上百人,朝臣數千。朕要他血債血償。”

陳慶之道:“陛下是聽誰說的這件事?”

“朕不用聽誰說。”

雲顥厭惡道:“朕知道,一定是他。”

陳慶之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勸。

費穆等在殿外,本是等著在陳慶之後,好進殿去請罪的,沒想到等來的是一道殺令。陳慶之先出殿來,費穆上前,欲同他說話。陳慶之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道:“費將軍,抱歉了,陛下心意已決,我也是愛莫能助。”

費穆感覺他語氣古怪,道:“將軍,出了什麽事?”

沒等陳慶之回答,幾個武士出殿來,其中一個首領的太監,宣讀了聖旨,問:“費將軍,今夜就是你的死期了,你有什麽遺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