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忌重逢

秋欣然許多年前在學宮讀書時替夏修言看過一回面相。那時候清和公主還在,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梳著兩條羊角小髻,托著腮滿臉好奇地問她:“欣然,你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命勢來?”

秋欣然搖搖頭,清和公主卻不信,湊近了附在她耳朵旁邊悄悄問她:“你看看夏世子的面相,他以後會怎麽樣?”

秋欣然順著她的目光朝東南角看過去,那是整間屋子陽光最好的位置。夏修言體弱多病,慣常就坐那裏。不過雖然如此,他較這宮裏其他的皇子還是白上許多,或許是因為他平日不上騎射課。

大約察覺到了什麽,角落裏的人從案前的書冊上擡起頭,正對上她的目光,微微挑眉。秋欣然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轉開眼:“你問他幹什麽?”

清和公主苦惱道:“前幾日,小令告訴我她長大了想嫁給夏世子,可我看夏世子身體這麽弱,萬一等不到她長大可怎麽辦?”

小公主一臉天真可愛,萬分嚴肅的替小姐妹憂慮著這個事情,兩條細眉像是兩根毛毛蟲擰在一起,叫秋欣然忍俊不禁:“那公主就勸勸韓小姐換個人喜歡。”

清和公主聞言大驚失色,愈發緊張地湊近過來,憂慮道:“他……他當真是個短命的?”

“短不短命倒不好說,”秋欣然低著頭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字,“但看面相是個薄情的。”

……

生得一副薄情面相的定北侯如今站在湖邊,似笑非笑地問她:“秋司辰別來無恙?”秋欣然總感覺能從裏頭聽出幾分遺憾來,一時不知答什麽能叫他覺得高興一些。

“一切都好,侯爺看起來也是身體大好了。”

“托司辰的福,”夏修言意有所指道,“帶病之軀可不能領兵。”

秋欣然幹笑兩聲:“侯爺早年離京恐怕不知,我如今已不在司天監任職了。”

夏修言微微一頓,略帶譏諷:“聖上竟舍得放你出宮?”

他這話若傳出去可算大不敬,但他今時不同往日,想來宣德帝便是當真聽見了也多半哈哈一笑不會放在心上。秋欣然如今一介白身自然也只裝作沒有聽見,只低頭看了眼腳邊的湖水,往前挪了一小步。

夏修言像察覺了她的心思,頓了一頓,才古怪道:“道長這幾年的膽子倒是越發小了。”

秋欣然訕訕拱手道:“夜裏風寒,貧道就不在這兒不打擾侯爺……”

她話未說完,不遠處花園的小徑上便出現了一個人影,黑黝黝的看不清模樣,但那一嗓子出來就能叫人聽出身份:“侯爺,裏頭找你哪!”

賀中今晚喝了不少酒,醉倒是沒醉,但精神已然是十分亢奮了。夏修言轉過身,他才看清楚自己侯爺身後還有個人,看裝束卻分不清男女。若在平日,他就該識趣地退下了,但這會兒,顯然腦子還有些轉不過彎來,就那麽直愣愣地戳在原地又眯了眯眼仔細地往這兒看了看。

秋欣然忽然就想起他方才在席上同周顯已說得那番話來,不由得往夏修言身後又站了站。賀中沒等到回應,以為自己離得遠了些,方才那話沒叫侯爺聽清,又往前走了幾步。

秋欣然見狀,不由得又往後退了兩步。夏修言正要開口同賀中說話,余光望見她這兩步已站在了湖岸邊,眼皮微微一跳:“站住——”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一聲驚呼以及接踵而來的“撲通”一聲落水聲。

秋欣然一腳踏空之前,看見背對著自己的人似乎折身過來,伸手試圖拉她一把。可惜她今日穿得一身窄袖胡服,眼睜睜看著那雙手擦著自己的袖口撈了個空,緊接著便絕望地落進了二月冰水初融的春池裏,濺起了好大一朵水花。

賀中叫夏修言那聲“站住”驚得定在原地,等湖邊的落水聲引來了四周的守衛才反應過來,侯爺方才那一聲並非是說給自己聽的。等反應過來,再趕到了湖邊,已有人跳下湖將水裏的人撈了上來。

夏修言站在岸邊,瞧著被人撈上來的女子,臉色有些難看。對方頭上的發簪在落水掙紮中叫人打落了,如今頭發披散著粘在臉上,模樣著實有些狼狽。不過她平日一貫束發,做道人打扮,如今散發倒是露出些女兒氣來。加之她今日本就一身窄袖胡服,落水之後,打濕的衣衫貼著身子,勾勒出玲瓏體態,叫人為之側目。

秋欣然坐在地上氣未喘勻,忽然兜頭蓋臉叫人扔了一件罩衫。等她扒拉下衣服披在身上,眼前已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侍衛宮女,簇擁著將她送到偏殿換了衣裳。等她灌了一碗姜湯,叫人服侍著休息後,竟也無人傳她去前頭問話。

那晚之後的事情,她是後來從周顯已口中得知的。

彼時周大人坐在何記飯館二樓的雅室裏,手捧著熱茶心有戚戚道:“本來好好的太後壽宴出了這種事情,聖上是很不高興的。不過後來聽說是定北侯多喝了兩杯酒後失儀,這才沒有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