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倦鳥長鳴歸巢何處(十四)

每一個字都將祁晏止紮得鮮血淋漓。

他痛的面色發白, 在他幼年過後,怕是從未如此狼狽過。

但他不可能對朝辭有任何的責怪,只能任由愧疚腐蝕他的軀骸。

“哪怕是這些石塊鐵塊, 也拼不出道骨。朝辭這具身體, 不過百年便會消亡, 天底下任何一個人的軀體都比這殘破的空殼有利用價值,老祖何必執著於朝辭?”

他的面目與百年前沒有任何差別, 但再無從前的嗔笑順從,只剩乖張狠戾。

蒼遲要為他重塑道骨, 不過終是失敗了。

蒼遲失落無比, 朝辭倒沒有過多的遺憾。他甚至抵觸給自己塑上道骨。

而祁晏止在聽到朝辭此時的身體也沒有道骨、活不過百年時,也渾身一愣。

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阿辭, 我不會再傷害你, 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容雅已經並非我徒,也與我再無幹系。從今往後, 我只會護你一人。”

他將朝辭的道骨給了容雅,也與容雅徹底斷絕了關系。他欠容雅的, 便就此清了。

從此以後,他只有朝辭一個珍寶, 重逾性命, 重逾一切。

然而這樣一番掏心掏肺的話, 朝辭卻聽得笑出來。

太好笑,也太荒謬了。

荒謬到可笑, 無恥到荒唐。

“你和容雅如何, 與我何幹?”他扶額笑著,“你們一個剖我道骨,一個用了我的道骨, 如今你們一刀兩斷,難道我還要為你們放炮慶賀?”

“我為什麽需要殺害我的人保護?太好笑了,我從未聽過這麽荒謬的話。”

他逐漸收攏了笑容,看向祁晏止的神色冷得駭人,聲音變得平靜而幽冷。

“祁晏訣,天底下要害我的人,只有你啊。”

當朝辭最後一句話落下時,就像一把重錘落地,宣判了祁晏止的死刑。

“阿辭……”他輕聲喃著,卻失去了任何語言。

這時,蒼遲漸漸靠近朝辭,從他的身後抱住了他。

這時一種極其親密的姿態。

“阿辭,何必與他廢話?我們回去吧。”蒼遲附在朝辭耳畔,輕聲說。

雖然他也很像就此取了祁晏止性命,畢竟祁晏止此刻識海受了重創,機會難得。

但是朝辭在這,他擔心貿然動手會誤傷朝辭。朝辭如今的身體比凡人還要孱弱,他不敢賭。

而這親昵的姿態落到祁晏止眼前,卻讓他心神俱震。

剛剛朝辭對待蒼遲的態度就足夠親密且重視,他甚至還將蒼遲護在身後。祁晏止見到這一幕雖然嫉妒,但是卻不以為兩人之間有什麽曖昧。

他只以為是以為蒼遲救了朝辭後,朝辭心中感念他的恩情,才如此為之。

但是此刻這樣的姿態,顯然超出了朋友的範圍,親密又曖昧。

“阿辭,你與他……”

他的話還沒全部問出,就被蒼遲打斷了:“我與朝辭已互表心意,結侶大典已在籌備,自然不勞你費心。”

他此時做出這樣的動作,當然也是為了讓祁晏止知道他和朝辭之間的關系。如今祁晏止問起,倒是正中他下懷。

他這一番話將祁晏止聽得眼睛都紅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過了許久,他才看向朝辭,啞聲問:“阿辭,這是真的?”

其實蒼遲早先並沒有與朝辭說好關於結侶大典的事情,不過朝辭當然不會在這時反駁蒼遲。

他略一點頭,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解釋。

翻湧的嫉恨與黑念蓋過了此前的疼痛與愧疚,祁晏止只覺得眼前都蒙上了一層血色。

他許久未曾這般動怒了。

哪怕是他被那群村民綁上火架,大火順著他的褲腳著他的皮肉,耳畔滿是愚昧可笑之人的謾罵;哪怕他初魔域不久時,被貴族扔入奴隸場,險些被挖了心臟當做肉食……哪怕當他得知自己的母親親手拋棄了自己,他九死一生與她見上一面,也只能見到她滿目驚恐地罵他畜生、怪物……

這些都比不上此刻。

心中那些叫囂的惡念幾乎無法阻攔。

撕碎了蒼遲,把朝辭帶回去!

為什麽要管他願不願意?他可以把命償給他,但是如何能容得下他與旁人結為道侶?!

他本就是半魔。半魔在魔族中都是低賤的存在,絕大部分半魔甚至都缺少理智,與鬢狗一般,只有野獸的本能和天性。

一個半魔,最終能登上魔域的至高之位,成為魔帝,已經是奇跡,不能指望祁晏止真的如同正常人一樣。

他並非愚鈍,而是多智近乎狡詐,甚至算得上老謀深算,但是當威脅到他真正在乎的東西時,他心中的暴戾與獸性便會噴湧而出。

而蒼遲此時看似炫耀,心中也警惕到了極致。

他本就足夠尊重對手,有了剛剛那一遭,更是對祁晏止警惕至極。

此時,在這因方才二人交手而被摧毀大半的主殿中,只有碎石滾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