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好了

傅遊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關掉投影,拿出那張光碟,把它收好,又開車去醫院的。

他到醫院時,天還沒亮。

走廊裏空空蕩蕩,除了偶爾查房經過的護士外,只有他一個人。他去郁奚要做手術的那間手術室外看了一眼,又沉默地走回病房那邊,看到郁奚睡得很熟,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蒼白。

明明是盛夏季節,哪怕是晚上,溫度也不算低。

但醫院裏不知道為什麽怎麽冷,冷得讓傅遊年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也沒法忘記。

他戴著耳機,獨自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看他之前保存過的,他跟郁奚一起拍過的劇、錄過的綜藝。偶爾他會覺得跟郁奚已經在一起很久了,但回頭去看,才發現不過短短的不到兩年而已。

他們才來得及一起參加了為數不多的拍攝。

只留下了這一點點東西。

他璀璨如星的眼睛,有些害羞的笑臉,在他耳邊唱過的歌,說過的話,曾經牽過他的那只冰涼的手。

楊雀鳴是早上六點半到醫院的。

她上了樓,還沒走到郁奚的病房,就遠遠地看到了傅遊年。走近低頭才發現他眼睛通紅,手機屏幕上都是沾濕的淚痕,一下子沒繃住,差點也直接哭了。

但最後還是忍著,偏過頭稍微擦了下眼角,跟他說:“你不是昨晚一直沒睡吧?去洗把臉,待會兒我媽他們要過來了。”

“嗯。”傅遊年應了一聲,他的嗓子已經啞了,盡管整晚都一言未發,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起身去洗手間,拿冷水沖了把臉。

手術通常只需要四個小時左右,並不算很漫長,只要不出現意外。

但難熬的是術前準備的那段時間,郁奚做了九天的大劑量化療,然後又進了無菌層流病房,幸好這些已經結束了。

傅遊年很想在他進手術室前,去拉一下他的指尖,但是不行,他只能隔著一段距離,看郁奚進入手術室,那扇門在面前關閉,手術燈下一刻就亮了起來。

手術結束後,即便成功,也不會讓家屬接觸,會直接送去重症監護室。

雖然白血病本身沒有傳染性,但患者的免疫力系統千瘡百孔,要避免郁奚被感染,再引起並發症或者過敏。

所以如果成功,只是需要過段時間才能靠近。

但如果手術出了問題,這大概就是最後一次見面。

郁老爺子也過來陪著郁奚做手術。

其實剛開始家裏人是不讓他來的,畢竟手術室外溫度很低,要等好幾個小時,可能還更久,老人的身體受不了。但他還是執意要過來,誰也攔不住他。

傅遊年靠墻站著,聽到有拐杖聲,過去扶了一把。

郁老爺子難得沒對他一碰面就挑刺,在走廊長椅上坐下後,從傅遊年手裏接過自己的毯子,搭在膝上,很低地嘆了口氣。

郁奚真的進了手術室,傅遊年反而徹底冷靜下去了。

他其實想跟郁奚說,他沒有郁奚想得那麽勇敢。

沒辦法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早在郁奚之前突發高燒,第一次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那天晚上,他就去訂了墓地和一對骨灰盒。他已經沒辦法再想郁奚不在他身邊的日子,他會想給他發很多消息,打很多個電話,忍受不了永遠得不到回音。

他會突然想到郁奚會不會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欺負了,就像曾經那個雨天,他在角落裏遇到他的時候一樣。

指尖上還掛著一個會泛夜光的小鯨魚。

但郁奚突然把他想好的後路都斷掉了。

他不再有期待,郁奚就給他鋪出了未來幾十年持續不斷的期待,讓他不能離開,然後在足夠漫長的時間裏,被迫學著遺忘。就像紋身總會有褪色的一天,再深的傷疤也能痊愈。

楊雀鳴回頭看了傅遊年一眼,以為他是不是又哭了,但是沒有,他只是很沉默地站在那裏,一個多小時過去,完全沒有挪動過。

中間有醫生腳步匆忙地出來過,但是跟外面等待的家屬隔著一道門。

傅遊年只看到她的手套上沾滿了鮮紅刺目的血。

傅遊年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時間好像都凝固了,他看到有個護士拿著東西出來,她開口說了幾句話,傅瑩就扭過頭淚濕了眼眶。傅遊年才從耳邊的一陣嗡鳴中回過神來。

“消化道大出血,還在搶救,家屬誰來簽一下病危通知書?”護士對上郁老爺子的目光,猶豫之後,把筆遞給了傅遊年。

傅遊年接過筆,低頭在那個空白處簽下了名字。

他的字跡清晰,很快就簽好了。

想把筆還給護士,結果沒拿穩,不小心脫手掉到了地上。

俯身去撿時,才發現好像站不起來了,可能是剛才僵站了幾個小時,腿都是麻木的,從腳踝往上蔓延著一陣鈍痛。

護士沒有再要,趕緊拿著東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