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病人(第4/5頁)

“別再演望夫石啦,他已經進去了。”阿離蹲在門邊吃煎餅果子,沖著林夏壞笑。

阿離是白起唯一的助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林夏總懷疑白起在用童工。阿離手臂上滿是刺青,嘴上還打著唇環,像個不良搖滾少年,其實私底下倒是很乖巧的,和林夏的關系也不錯。

“我還以為自己夢遊呢!他去哪了?”林夏問。

阿離打了個哈欠,指指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門。煙雨胡同十八號診所的第一診室,白起大夫的辦公室。

林夏有點懵。沈公子難道是來找白起的?他們是朋友?不對,白起沒朋友。那就是病人咯,來找白起的病人可能是人類也可能是妖物,但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已經走投無路了。可手眼通天的沈公子也會走投無路?走投無路的人會像昨夜那樣狂歌痛飲好像全無心事?

“哎!想什麽呢?”阿離用煎餅晃晃林夏的眼神。

林夏回過神來,“他之前有預約麽?”

“沒有。管他預約不預約呢,這個不錯哦,把握住!我相信你的,小夏姐!”阿離一笑就會有酒窩,像個壞壞的小孩子,“當什麽明星啊,不如找這麽個男人嫁了。”

“找打!”林夏嘴上說著,可身體卻不自主的向第一診室移動,“我瞅瞅去。”

此時此刻,沈醉正四下打量著這間診室以及它的主人。

與其說是診室,不如說是一座古董書房,書架、書桌、扶手椅,全都像是西洋古董店裏淘來的老物件。而坐在桌子對面那個叫白起的男人,穿著考究挺拔的三件套西裝,臉色蒼白,目光就像是冰鎮過的解剖刀。

“十八世紀的威尼斯手工家具,天竺紋、流轉刀、拜占庭式立柱……真美啊,也只有那個時代的工匠還把家具看作藝術品,相比起來今天的家具只是拼湊起來的幾何面而已。”沈醉嘖嘖贊嘆,“白大夫,你這間診室,說是公爵府也不為過啊。”

“這裏是診所,不是美術館。如果是來鑒賞古董家具的話,您走錯門了,沈先生。”白起冷冷地說,“而且,類似的家具,我想你府上也絕不會少,回家鑒賞不是更好麽?”

“哦,我是在想,坐在這間診室裏的神秘大夫,跟剛才那位漂亮的小姐是什麽關系呢?朋友?戀人?或者……宿命中無法拆分的朋友?”沈醉挑了挑眉。

“房東。”白起淡淡地說。

“太好了。”沈醉微笑,“既然林小姐不是您的女友,我就有機會試著追求咯?”

“這是你和她的自由,不用問我,但是你還有這個精力麽?”

“看來傳聞沒有錯。這麽短時間裏能看穿我的底細,不愧是那位追逐著蓬萊的大人。”沈醉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心事落定,又像是個捉迷藏被抓到的孩子。

他緩緩解開襯衫紐扣,扒開衣領,露出結實的胸膛。陽光透過拼花玻璃窗照進診室,如同一柄血紅的利刃射穿了沈醉的胸口。

他胸前的皮膚幾近透明,隱約可見一顆被血脈包裹的心臟正在肋骨之間緩緩地跳動,陽光竟然能夠照穿與心臟相連的血脈,其中湧動著暗青色的鮮血。

妖物的血液和人類有著很大的不同,往往呈藍色、暗青甚至黑色,因此他們往往蒼白如雪。那些以魅惑人類為樂的女妖在呈現出真實本相的時候,就像一幅美人圖掛在你面前,幾秒鐘內經歷了數百年的時光,諸般美好的顏色褪去,只剩漆黑的墨線,慘白地笑著。

沈醉是個妖物,林夏看得沒錯。但以她那天生的妖瞳,卻沒法像白起這樣看出沈醉處在“化虛”的邊緣。

“化虛”是妖物精氣耗盡前的預兆,它們的皮膚和骨骼都會漸漸地透明起來,仿佛柔軟的冰晶,當“化虛”的情形蔓延到全身的時候,妖物就會徹底消失。這種不被天道允許的生物是不墮輪回的,這意味著對它們而言,沒有“來世”這種東西。

“我恐怕你沒得救了。”白起點燃一支修長的紙煙,緩緩吐出一口薄霧,“你的靈體並沒有任何問題,可精氣卻即將耗盡。說白了,作為妖物你並沒有病,你是老死的。醫生的工作是治病,老死不是一種病。”

“作為妖物我覺得自己還蠻年輕的……”沈醉倒不吃驚,而是撓撓頭,好像有點苦惱。

“如果一直潛藏氣息不動欲念,吸聚天地間的靈氣化為自身精氣,你的壽限至少還能長上幾百年。但縱情酒色的人衰老得總會快一些,妖物也一樣。你把每一天都當做末日來過,豈止是壽命會短,沒準還會有天劫找上門來。”

“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說我太浪了。”沈醉笑著說,“可是面對這麽大個花花世界,每天清修苦練豈不浪費?我跟您不一樣,我不想找什麽蓬萊,天道那東西又太過巨大,我們在它面前就像是瀚海裏的一粒沉沙,多活幾百年最終還不是化為烏有?不如及時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