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糖(第2/3頁)

“喂喂!講話要考慮到聽眾的理解能力好麽?”林夏沒聽懂,傻著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阿秀微微戰栗,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心口。

“這些糖對你來說雖然很珍貴,但你把它們全給我也不要緊,穆媄康復了之後還會給你買,可有些東西,是你一旦給了我就再也沒有的。”白起說,“我想你已經明白了。”

漫長的沉默,阿秀緊緊地抓著自己的心口,慢慢地向著懷中摸索。最後從貼胸的內袋裏他又摸出了一顆糖,看他臉上的神情,簡直像是從血肉中摳出什麽東西似的,疼痛難當。

一顆普普通通的水果硬糖,透明糖紙已經發黃,透過去可以看見裏面的糖塊呈半融化的狀態。林夏忽然明白了這顆糖的來歷,悄悄地打了個哆嗦,難怪阿秀拿出這顆糖的時候那麽艱難,因為這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一顆。

父母給他的最後一顆糖。

“這些年我一直留著它,因為還有一點點希望,我想我還沒吃完糖呢,吃完糖爸爸媽媽就回來接我了,他們是逗我玩呢,他們一直在山裏遊蕩,只等我吃完了糖就會從山裏走出來,接我回家。”阿秀呆呆地望著手心的糖,聲音那麽輕,仿佛害怕驚醒了糖中沉睡的精靈,“可我不敢吃,如果真吃了這顆糖,他們沒出現,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

明明那麽早慧的孩子,早就看懂了父母的心思,也沉默地接受了這個結果,卻仍舊無法放棄那個自欺欺人的希望。

這次阿秀沒哭,林夏的眼淚倒是落下來了。

“舍不得麽?”白起的冷靜已經到了殘忍的程度。

“沒有,只是有點難過。”阿秀把糖放在白起的手心裏,揮揮手,像是揮別了所有過去,“可我現在有姑姑了,雖然她是個很笨的妖物,可我只有她。我要讓姑姑活下去,再難過的事情,我也會去做。”

不知何時,白起的手中已經多了一只青銅古爵,龍鱗鳳爪。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扁平的酒罐,把裏面醇厚的蘇格蘭威士忌倒入酒爵中,把那顆糖剝開,用白得透明的兩根手指拈著,空懸在酒爵的上方。

“最後一個機會,交易的代價是這顆糖果,沒問題麽?”白起冷冷地問。

“沒問題,我……已經有姑姑啦。”阿秀小聲說,“我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就不害怕了。”

他這麽說的時候仍舊緊緊地抓著自己的心口,想要割舍過去哪會不疼痛呢?絕不是他說的那麽輕松了,但他能忍,他自己說過的,為了這個世間他真正的那個親人,再難過的事情他都能忍。

“很好。”白起松開兩指,那顆糖落入酒中。

說來也奇怪,一顆半融化的水果硬糖,最廉價的幾種零食之一,如今市面上都不銷售了,小孩子也看不上眼了,可它和酒液接觸的刹那,清香泛起,林夏幾乎誤以為自己正面對著滿池蓮花。

那顆糖緩緩地墜向酒爵的深處。能夠一手持握的酒爵,卻深得像是井,它墜落了很久很久,一路留下黃金色的液體,在酒中慢慢彌散開來,像是一縷金色的血。在到底之前,糖已經完全融化了。

白起端著這杯金黃色的烈酒,低頭看著那顆糖留下的軌跡——那道金色的線仿佛煙霧般在酒中搖晃——……地說:“我有個朋友,他說過一句很?典的話。他說人和妖物都會犯同樣的錯誤,把心困在自己的孤城裏。勇敢的人最終能憑自己的力量走出孤城,脆弱的人卻做不到,那麽他唯一的解救就是打開城門放別人進來。”

他仰首飲盡了那杯酒:“交易達成,你失去的東西再也取不回來,但我會治好你姑姑。”

林夏沒聽懂,懵著左看右看,阿秀倒像是聽懂了,輕輕點頭。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似乎醉了的白起一直望著爐中的火,低低地唱著一首古歌,似乎是首很古老的詩詞,林夏只聽懂了其中的兩個字,“蓬萊”。

她恍然失神,只覺得那個是個很古老又很熟悉的名字。

出租車穿梭在雨後的城市中,白起和林夏並排坐在後座上,收音機裏放著寂寞的老歌,一遍遍反復。

“我說怪物,不是說越強的妖物越會招惹天劫麽?我看你作為妖物還蠻強的樣子,怎麽天劫找上穆姑姑而不是找上你?”林夏問。

“那不是天劫,如果天劫真的開始了,我也沒法阻止。”白起面無表情地回答。

“不是天劫?”林夏愣住了,“那打雷閃電的是什麽?”

“打雷閃電的當然是雷陣雨了。”

“雷雷雷……雷陣雨?”

“天劫的雷如果降下,還能容你們在那裏生離死別?”白起端坐著目視前方,“那種雷名叫獄雷,來自天空的最高處,獄雷的核心已經在天心中旋轉了幾百萬年,吸取天地間的靈氣,越來越強。它寬廣得就像海洋,世人也稱它為雷池恨海。它是天道的象征之一,以你們的程度,別說接近獄雷,哪怕是在地平線上眺望它,眼睛都會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