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私語(第5/18頁)

包裹裏的東西我足足翻了兩遍,心中越發不安。

一個貨真價實的兩難局面。我應該把自己發現的東西通報給團長嗎?我應該告訴獨眼或者渡鴉嗎?他們肯定感興趣。我應該毫無保留地告訴搜魂嗎?他無疑希望我這樣做。我的問題是,這份情報是在我對傭兵團的職責範圍之內,還是之外?我需要找個顧問。

我從車上跳下來,等在行軍隊列旁邊,直到沉默從後方出現。他擔任中段警戒。獨眼頭前開道,地精負責殿後。他們仨每人都頂得上一個連的遊騎兵。

沉默騎在那匹心情特別不好時才會騎的大黑馬上。他皺起眉頭,低頭看著我。我們這三位法師中,沉默的樣子最接近人們所說的邪惡巫師。但跟許多兄弟相同,他這模樣不過是個幌子。

“我有個問題,”我對他說,“大問題。你是最好的聽眾。”我環顧四周,“我不希望別人聽到這番話。”

沉默點點頭。他做了個復雜流暢的手勢,動作快到肉眼難辨。五尺之外的所有響動突然消失——要是你知道自己平常忽略了多少聲音,肯定會大吃一驚。我把自己的發現講給沉默。

沉默是個見怪不怪的人。他什麽都見過,什麽都聽說過。但這次,他顯示出了恰如其分的震驚。我甚至一度覺得他會說點什麽。

“我應該告訴搜魂嗎?”

絕對肯定地點頭。好吧,我也是這麽想的。這些情報對傭兵團來說是個過大的包袱。如果我們把它憋在心裏,早晚要被反噬。

“那團長呢?獨眼?其他人呢?”

這次的反應沒那麽快,也沒那麽果斷。他給出了否定的建議。依靠幾個問題和長期共處產生的直覺,我搞清了沉默的意思。他覺得,搜魂肯定希望這份情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好吧,謝了。”說完這話,我緊趕兩步走回隊列。等離開沉默的視線範圍,這才抓過一名兄弟問道:“你看見渡鴉了嗎?”

“跟團長在一起。”

不用說也知道。我繼續悶頭趕路。

經過片刻沉思,我決定再增加點保險系數。渡鴉是我能想到的最佳人選。

“你認得古代文字嗎?”我問他。此時跟他講話有點難度。渡鴉和團長並行,身後還跟著寶貝兒。她的騾子老想踩我腳後跟。

“認識點兒。都是正統教育的一部分。怎麽了?”

我往前緊走兩步,咒罵道:“畜生,你再不留點神,我們晚餐就有燉騾肉吃了。”騾子輕蔑地叫了兩聲,我又對渡鴉說,“這兒有些文件,是過去的玩意兒。獨眼刨出來的那些。”

“那就不太重要了,對吧?”

我聳聳肩,緩步走在他身旁,字斟句酌地說:“誰知道呢。夫人和十劫將,活了不知多少年。”我突然疼得驚叫一聲,猛轉過身去,連退幾步,右手捂住肩上被騾子咬到的地方。那畜生一臉無辜,寶貝兒卻掩飾不住頑皮的笑容。

能看到她的笑容,疼一點也值了。寶貝兒笑得很少。

我穿過隊列,慢慢溜達一陣,最終湊到老艾身邊。他問:“有什麽麻煩嗎,碎嘴?”

“啊?沒有。算不上。”

“你好像嚇壞了。”

我是嚇壞了。我掀開了一個小盒的蓋子,只想看看裏面有什麽,結果發現全是腌臜駭人的玩意兒。我讀到的東西不可能忘掉。

再次見到渡鴉時,他的臉色跟我一樣蒼白——沒準更厲害。我們並肩走了一陣,他簡要概括了從我讀不懂的那些手稿中得到的情報。

“其中有些屬於大法師波曼茲,”他對我說,“其他也是帝王時代的東西。有些是用泰勒奎爾語寫成。只有十劫將還在使用那種語言。”

“波曼茲?”

“對。喚醒夫人的蠢貨。私語不知從哪兒找到了他的秘密手稿。”

“哦。”

“是啊。沒錯。哦。”

我們各自回到隊列,單獨面對心中的恐懼。

搜魂悄悄找到了我,黑皮衣外面套上了身平平常常的服裝。劫將毫不起眼地溜進隊伍,我都不知道他來了多久。傭兵團就快走出森林時,我才注意到他。隊伍連續三天急行軍,每天十八小時。我渾身酸痛,只會機械地挪著步子,嘴裏嘟囔說自己上了年紀。一個溫柔的女性聲音突然問道:“今天還好嗎,醫師?”語氣輕快活潑,透著高興。

假如我不是精疲力竭,可能會驚聲尖叫,一躥十尺高,但我實在太累,只是邁出下一步,把腦袋擰了過去,低聲說:“終於來了,嗯?”意味深長的冷漠態度正符合眼下情形。

心裏那塊石頭很快就要落地,但我的腦子當時跟身體一樣怠鈍。跑了這麽久,很難再讓腎上腺素洶湧澎湃。這個世界再也沒有突如其來的刺激或恐懼。

搜魂跟我並肩而行,步調保持一致,偶爾還朝這邊瞥上兩眼。我看不到他的臉,但能感到那種愉悅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