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 Supernatural Horror in Literature(第2/39頁)

以此為基礎,表達對“宇宙恐懼”的文學創作的存在則顯而易見,它們自古便已存在,今後也將繼續存在。而那時不時驅使一些作家在個別的作品裏加入這些元素,那迫切希望將縈繞在腦海裏的某些虛無縹緲的形體傾瀉於紙上的沖動,則更是它頑強的生命力的體現。狄更斯便是因此寫出了數篇恐怖故事,勃朗寧則由此寫出了那可怖的詩篇《公子羅蘭》,霍姆斯博士寫下了微妙的小說《埃爾西·韋內》(Elsie Venner ),亨利·詹姆斯和他的《碧廬冤孽》(The Turn of the Screw ),F.馬裏恩·克勞福德的《上層鋪位》與其他幾篇故事,社會工作者夏綠蒂·柏金斯·吉爾曼女士所撰寫的《黃色壁紙》等等,而即使文風一貫幽默的W.W.雅各布斯也曾受其感召創作出如《猴爪》一類聳人聽聞的故事。

不過,這種圍繞著恐懼的文學作品必不可與另一種看似相同,但表達的思想卻大相徑庭的文體所混淆——這便是那些僅觸及恐懼毛皮的作品,多以庸俗的血腥暴力來達到驚嚇讀者的目的。誠然,正如正統的、異想天開的,甚至稍帶幽默的鬼怪故事一般,無論是因形式主義的緣故,或是作者故意在劇情中添加幽默元素,使“病態不自然感”這本應主宰全文的氣氛完全淡化,它們在讀者心中依然占有一席之地,並廣受追捧 (6) 。但它們絕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宇宙恐怖”,而真正的怪奇作品也不只是關於秘密謀殺案、血肉模糊的屍骨,或者帶著枷鎖、蒙著白布的鬼魂之類循規蹈矩的傳統作品——故事中必須存在著一種無法解釋、源自人類理解之外的未知的恐懼,並以此創造出使人屏氣凝息的恐怖氣氛。而其中也必須具備嚴肅且充滿惡兆的暗示,並以此不斷沖擊人類思維中最為可怖的構想之底線——即對自然規則的違背與破壞。它們之所以能令人感到邪惡異常,全因為這些自然規律是人類面對來自混亂與深不可測之星空中的邪魔的唯一心理防線。

自然,上述均是最理想的情況。沒有人能夠保證一切怪奇作品悉數遵循此原則。創造性思維並非千篇一律,即便是佼佼者也會有失足之時,更何況絕大多數上乘的怪奇作品往往是在不經意間一氣呵成,或時常出現在諸多讀時令人印象深刻,卻與全文主題截然不同的片斷之中。總的說來,氣氛是至關重要的元素,對它的塑造應高於一切——因為最終把握真實性的要素並非首尾相連、能夠自圓其說的劇情,而是創造令人信服的感受。所以我們說如果一個怪奇故事的目的是為了冶情理性,推廣某種正面的社會道義 (7) ,或其中的恐怖最終以自然科學分析的方式被條條澄清 (8) ,這篇故事則不具備真正的“宇宙恐怖”。但不可否認的是,即便在這些故事中,個別用以營造氣氛的段落通常具備真正超現實恐怖文學所必備的一切特征。因此,我們不應完全以作者的寫作目的,或僅僅以劇情的構造來評析一部怪奇作品,而是應觀察它在文中——特別是在最不起眼的部分——對氣氛與感情的營造。如果某一部分的氣氛恰到好處,無論之後描述的劇情怎樣平淡無奇,這一部分都應被當作優秀的怪奇故事來對待。於是,關於一篇文章是否屬於真正意義上的怪奇故事,所需的判定只有一個——它能否在涉及無法推測的空間與力量的同時,使讀者感受到源於未知的強烈恐懼。若要將這氣氛形容為一種具象之物,它們則類同微妙的恐怖之聲——源於黑色蝙翼的拍打,或外而來之物在已知宇宙最邊緣的抓撓。如果一個故事越能完整統一地傳達這種氣氛,這篇故事便越是一篇上乘的怪奇佳作。

II 恐怖文學的黎明

眾所周知,恐怖題材與人類最原始的感情緊密相連。因此,恐怖文學也同人類的思維和語言一樣古老。對宇宙洪荒的恐懼在各個族群的早期傳說中便以故事元素的形式存在,並於遠古的民謠、經文,以及編年史中沉澱結晶。作為各類精致復雜的儀式魔法和用其召喚惡魔與祭祀亡魂中最為重要的成分,這種恐懼在古代發展蓬勃,最終於古埃及與閃米特諸國的文化中達到巔峰。《以諾書》與《所羅門之鑰》中的詳細記載便體現了怪奇之力在這些東方古文明的思維中舉足輕重的地位。隨後,依此建立的龐大體系與古老的傳統在歷史長河中造成的大大小小的影響,時至今日仍留有陣陣余聲。這種超越時空的恐怖在古典文學中已然留有痕跡,而現有證據也表明它在說唱敘事文學中有更為深刻的影響,並曾一度與文學經典交相輝映,卻最終因缺乏書面記錄而遺失殆盡。到了中世紀,各類詭異怪誕且無處不在的黑暗傳說再次賦予了它呼之欲出的巨大動力,而與此同時,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坊間與學院均以不同形式、不同種類的民間傳說和卡巴拉式神秘學與法術的研究維持並擴展著這重負於肩的黑暗遺產。於是,女巫、狼人、吸血鬼和食屍鬼不祥地在老嫗與吟遊詩人的口中蠢蠢欲動,只需稍加鼓動便可穿越將民謠和正統文學分離的界限。在遙遠的東方,怪奇的事物通常會因美艷無比的色彩與生動歡快的敘述被轉化為近乎臆想的幻境;但在西方,當充滿神秘的條頓人方才走出漆黑的北地山林,當凱爾特人仍對德魯伊林地中詭異的犧牲祭禮記憶猶新時,它便因令人信服的嚴肅感而帶上了一層無比強烈的恐怖氣氛,它的影響也因其半訴說、半暗示的形式而效果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