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 Cool Air(第2/5頁)

如果不是那天上午我坐在房間裏撰寫文章時突然心臟病發作,我也許永遠也不會認識穆茲醫生。以前曾有醫生跟我說過這種病發作起來會有多危險,所以我知道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可浪費了;想起房東太太提到過樓上的病醫生曾幫助了一位受傷的工人,於是我拖著身子來到樓上,無力地敲響了位於我房間正上方的木門。一個奇怪的嗓音從門後右側的某個地方傳了出來,回應了我的敲打聲。他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詢問我的名字以及有什麽事情。當我向他說明來意後,挨著我面前這扇門右邊的另一扇門打開了。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冰冷的空氣。雖然那時正是六月下旬天氣最熱的時候,可當我跨過門檻走進那間寬大的公寓房間時,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雖然周圍貧窮而肮臟,這間房間卻顯現出了令我驚異的富麗堂皇與高雅品位。一張折疊的長椅此刻正被當作沙發擺在一邊,而那些紅木家具、那些奢華的壁掛、那些古老的繪畫,以及那些滿滿的書櫃都預示著這是一位紳士的書房,而非一個暫居寄宿的臥室。我這時才明白那個位於我房間正上方的廳室——那個赫雷羅夫人口裏所謂的“擺滿了瓶子與機器的小房間”——不過是這位醫生的實驗室罷了。而他主要的起居生活都在這個相鄰的寬敞房間裏進行,這裏便利的壁櫥與相鄰的寬大浴室足夠他藏起所有的衣服和那些粗陋實用的東西。很顯然,穆茲醫生是個出身顯赫、有修養同時也很有品位的人。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並不高,但身材的比例卻很勻稱。他的身上穿著某種裁剪得完美而又合身的禮服,一張彰顯著高貴血統的臉上流露著一種驕傲但卻並不狂妄自負的神情。他的臉龐上圍著一圈鐵灰色的絡腮胡子,一副老式的夾鼻眼鏡架在鷹鉤鼻上,遮擋住了那雙突出的漆黑眼睛。那鼻子給人一種像是摩爾人的感覺,而其他的地方則顯然都是凱爾特人的特征。高高的前額上,一頭濃密而又修剪整齊的頭發優雅地分作兩撥,說明他有嚴格按時請理發師的習慣;而整副樣子則說明他是一個極其聰明而且也有著良好血統與教養的人。

就這樣,我在那股冰冷的氣流中看到了穆茲醫生,同時也感覺到一種沒來由的抵觸情緒。可是我卻無法從他的外貌上找出任何端倪來說明我的反感情緒來自何處。也許是那偏鉛灰色的膚色與冰涼的觸感讓我有些反感,但考慮到他疾病纏身的狀況,這也是可以理解與原諒的;只是那種冰冷的觸感在一個炎熱的夏天裏是如此怪異,而這些怪異的感覺則總會帶給人厭惡、不安甚至是害怕。

但是很快,由衷的欽佩之情就令我將那些反感的情緒忘在了腦後。盡管醫生那毫無血色的蒼白雙手冰冷而又顫抖,但他高超的技術同樣也立刻彰顯無遺。僅僅隨意一瞥,他便立刻明白我的需要,並且以專家的熟練手法一一完成。他用一種空洞、冷淡但卻優雅頓挫的古怪聲音安慰著我,他告訴我他是死亡不共戴天的仇敵,並且一生都在致力於進行一項得以阻礙和根除死亡的奇怪實驗,為此他投入了自己的所有財富,並且因此疏離了所有的朋友。他心中似乎有著某種狂熱的善意,當他聆聽我的胸腔並混合起某些他從那個略小的實驗室裏拿來的合適藥劑時,醫生的漫談達到了近乎喋喋不休的地步。顯然,他也發現在周圍這個邋遢的環境裏,能找到一個有著良好出身的人進行交流是一件相當稀有的新鮮事。甚至,他都逐漸將話題轉移到記憶中那些他經歷過的美好時光上了。

他的聲音雖然有些奇怪,但起碼能令人寬慰;可當那些句子溫文爾雅地從他嘴中流出時,我甚至都無法察覺到他的呼吸。他試圖靠談論他的理論和實驗將我的注意力從這些古怪的地方轉移開。我還記得他巧妙地安撫了我的情緒,堅持告訴我意志和意識要比有機的軀體更加強大,因此即便軀體受到了最嚴重的損傷與缺陷,甚至某些特殊的器官喪失了活力,只要軀體原本是健康的而且得到了小心的保存,就可以通過某些能夠增強自我意志和意識的科學方法來保持神經系統的活性。他半開玩笑地說,也許某天他會教我如何在沒有心臟的情況下繼續生活——或者至少保持自己的意識。但他現在正被一些疾病的並發症所困擾,需要非常精確的理療方法,其中也包括保持低溫。任何顯著的溫度升高,如果持續時間較長,對他來說都是致命的;他居所的低溫——大約華氏五十五度或五十六度——全靠著一台氨水制冷系統來維持,我經常在下方房間裏聽到的汽油發動機聲正是它的泵工作時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