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龍穎 第3章(第2/3頁)

和煦;冷漠。曠達;腹黑。溫潤;尖刻。真理;謊言。

果然統統都是反義詞。我咬了咬筆杆,繼續在右欄寫:狡詐、善變、捉摸不透、恃強淩弱……越寫越覺得自己精神可嘉,竟然與這樣一個人朝夕相處了十年。

你對我倒很了解。

寫得正高興,冷不防被人將紙抽走,熟悉的聲音涼涼響起。我猛一扭頭,看見本該在千裏之外的龍穎,頓時驚得面紅耳赤。昨夜占星得了一句“有禍東來”,原來說的是這件事。我心下懊惱,盤算是否要像一個真正的諜報人員,將那張紙搶回來揉碎吃掉。思來想去,又聯系到以往的鬥爭經驗,決定還是暫時按兵不動,以免引來敵人更加瘋狂的反撲。

敵人卻沒有反撲,只是將我從頭到腳細細打量,連垂落耳畔的一根頭發絲都不放過,頗有一種他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氣魄,令人不寒而栗。

你在天啟過得不錯。

語氣充滿磨刀霍霍的意味,顯然對我鮮活的氣色十分不滿。龍穎這個人委實是我命中克星,幸福指數永遠與我背道而馳,總想將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我看著他青白的臉色,默默在心裏往右欄添了一個詞:性格扭曲。

在敵人強大的目光碾壓之下,我頹然低下了頭。以往對他腹誹也就罷了,如今落在紙面留下證據,只能自嘆自作虐不可活。令人尷尬的是上面並肩寫著原映雪的名字,有種心事昭然於天下的羞恥——當真被全天下人知道也罷,獨獨讓龍穎看見,親者痛而仇者快,著實令人不甘。

以我對龍穎的了解,他至少能想出三種方式尋我麻煩。最可怕莫過於上報山堂告我通敵。身首異處事小,萬一被帶回山堂嚴加管教,那可真真生不如死。我抿唇看著龍穎,心中做好了最壞打算——以我對他的深刻了解,他肯定不舍得賞我痛快一死。

龍穎卻也抿唇看著我,遲遲沒有開口,只是臉色越來越差。正當我不堪壓力打算揭竿而起時,他突然輕輕一晃,軟倒在我腳邊。

暗紅的血沿著梨花木地板緩緩蔓延。原來他臉色不佳原來並非因為氣惱……

我守在床邊,看著龍穎血色盡失的臉,陷入無限的困惑之中。

這個人怎麽可能受傷?

我對龍穎再多腹誹,有一點卻始終心服口服:他是龍家最強的殺手,沒有之一。過去那些年,任何不可能的任務最後都會派到他頭上,高速高效,救急救難,絕不拖泥帶水。可以想見我跟他一起做事壓力有多大,除了用自己的平庸襯托他的卓越,簡直找不到其他存在價值。這樣一個傳說級的人物也會身受重傷,不由得令人好奇對手是誰。

薄被掀開,血腥之氣撲面,瘡藥下的傷口糟糕至極。無比眼熟的一幕,很像我初次任務歸來。

也是這樣欲雪的天,窗外彤雲低垂,映得世界白慘慘的殘酷,殘酷中又有一團觸目驚心的紅。我捂著腰腹的致命傷,縮在光線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勉強獲得一些安全感,卻不敢出去尋找傷藥——殺手不忌諱失敗身死,卻忌諱傷後歸來。血跡可能暴露行蹤,在受傷的情況下返回山堂是格殺勿論的大忌。可我那時候年輕怯懦,像任何受傷的小獸,滿心想著返回巢穴舔舐傷口。說起來有點諷刺,我能理解為“家”的地方,一個在香榧平原,當年被父親一把火徹底燒毀,一個是龍家山堂,現在即將成為我的墓葬。

門外雪聲窸窣,鮮血漸漸從傷口流失,我聽著聽著,整個人也像被雪掩埋。夜燈次第點亮,照不進我躲藏的暗角,但我摸得到滿地粘稠,聽得到點名的聲音——這一晚是交任務的死期。所謂死期——非他死,即我死。

非常遺憾,看來今次是要我死。

我勉強支撐住身體,將自己藏在床帳背後。人聲聚集在門前,一個清冷的聲音叫出我的名字。

是龍穎。

我沒有應答,他又叫了一次,徑直推門進來,腳步停在緩緩蔓延的血窪前。這家夥鼻子比狗還靈,前天剛對我說對面山頭那棵臘梅開了,現在滿室血腥,必然知道我違背規矩,帶傷逃回了山堂。

我絕望地抵住墻壁,因為失血過多而兩耳轟鳴。龍穎一直低頭不語,在血沾上腳尖之前突然轉身,淡淡對門外說:

龍玄璣超時未歸,任務失敗。

那一次,因為龍穎臨時放水,我在卒業式得了個倒數第一,卻僥幸保住一條命。

我取出針線與烈酒,將燈挑到最亮,開始處理龍穎的傷口。整個過程程序標準,動作規範,就是有些手抖。

龍穎教給我的每一件事我都盡量做到最好,否則不足以在龍家立足,只有縫合傷口這件事,因為厭惡絲線拉扯皮肉的感覺,每每半途而廢,所以我的大小傷口都是龍穎負責處理。然而就目前狀況而言,無論叫醒他自力更生,還是放任他自生自滅,都顯得不太人道。我雖然跟龍穎相互敵視,但常言道大愛無疆,遇到這種死生一線時刻還是應該互相幫扶,就像之前他對我做的一樣,只望這個一貫整潔的人醒來後不要挑剔我針腳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