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皮膚下的頭骨

我告訴過詹米,說我不介意遠離文明世界,只要有人,就會有事情給醫生做。鄧肯信守諾言,在一七六八年春天回來了。他帶來了八個之前被關在阿茲繆爾監獄的人以及他們的家人,準備在弗雷澤嶺上建設家園。我們總共三十個人,特別需要我的有些退步的醫術。我可以給他們縫合傷口,治療發燒,切開膿腫,以及刮除被感染的牙齦。有兩個女人懷有身孕,我很開心地幫助她們接生了健康的孩子,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都是在早春出生的。

我作為醫生的名聲——如果這個詞合適的話——很快就傳到我們的小根據地以外,來請我去治病的人分布得越來越遠,我甚至到零星散布在三十英裏外的荒野山區的農場給人治過病。此外,我還與伊恩去安娜奧卡村看望過娜亞維恩,帶回了幾籃和幾罐有用的藥草。

起初,詹米堅持要伊恩或他自己陪我去那些較遠的地方,但是很快他們就忙不過來了——已經到了春耕時節,需要犁地和耙地,需要種植玉米和大麥,更不用說維持小農場運轉的瑣碎事情了。除了那幾匹馬和騾子,我們又得到一小群雞、一頭用來滿足那頭豬的社交需求的外貌墮落的黑色野豬,以及——奢華中的奢華——一頭可以產奶的山羊,它們都需要喂食喂水,防止它們自相殘殺或者被熊或黑豹吃掉。

所以,在陌生人出現在門前庭院裏請我去治病或接生時,我就越來越經常地獨自前去了。丹尼爾·羅林斯的病例本上多了新的條目,餐櫃裏也裝滿了病人們作為禮物報答我的火腿、鹿腿肉、幾袋谷物和幾蒲式耳的蘋果。我從未要報酬,但是他們總要給我點東西——我們物資貧乏,任何東西我們都會喜歡。

我在山區裏的病人來自各個地方,許多人既不會說法語,也不會說英語;他們有的是德國路德宗信徒、貴格會教徒,有的是蘇格蘭人或蘇格蘭-愛爾蘭人,還有定居在塞勒姆的許多摩拉維亞教派信徒,我覺得他們的奇怪方言屬於捷克斯洛伐克語。但是,我通常還是應付得來。大多數情況下有人能給我翻譯,再不濟我還能用肢體語言——不管是什麽語言,“哪裏疼”這個問題都容易理解。

* * *

1768年8月

寒意鉆進了我的骨頭。盡管我用盡全力把披風緊裹在身上,但是風還是會把它給吹開,把它像帆布那樣吹鼓起來。披風被吹起來,拍打著我旁邊的那個男生的腦袋,借著大風的力量把我從馬鞍上往側面拉。雨滴像冰針那樣滲透進拍打著的披風,到達穆勒溪時,我的罩衣和襯裙就已經濕透了。

穆勒溪翻騰著流動,被連根拔起的小樹、巖石,以及淹沒的樹枝,短暫地浮現到水面上。

湯米·穆勒觀察著溪流。他戴著柔軟的帽子,把帽檐拉下來蓋住耳朵,聳起的肩膀幾乎碰到了帽檐。我能看到他全身上下都流露出疑慮,於是在呼嘯的風聲中提高嗓音,彎腰對著他的耳朵大喊:“就待在這裏!”

他搖了搖頭,嘴巴動著對我說了些什麽,但我聽不見。我用力搖頭,然後指了指河岸。那裏的泥濘土壤很脆弱,我還能看到小塊的黑土被溪水沖走。

“回去!”我大聲喊道。

他明確地朝農場住宅那邊指回去,然後伸手拉住了我的韁繩。顯然他覺得太危險,他想讓我回住宅去,等待暴風雨過去。

他的建議確實有道理。但是,我現在就能看到溪流變寬,貪婪的水流正逐漸蠶食著松動的河岸。繼續等下去,就沒人能過河了——幾天過後也不會安全。這樣的洪水會讓水位高漲持續長達一周,因為山上更高地方的雨水會流下來,讓水流變得更大。

想到要與穆勒家的十個人擠在只有四間屋子的住宅裏,就足以刺激我冒險行事。我從湯米·穆勒的手裏拉過韁繩,掉轉馬頭。馬在雨中甩動腦袋,小心地踩在濕滑的泥土裏。我們爬到岸邊較高的斜坡上,那裏有層枯葉,可以讓馬站得更穩。我再次掉轉馬頭,揮手示意湯米讓開,然後像個參加障礙馬賽的選手那樣向前傾,手肘按壓進那袋在我前面綁在馬鞍上的大麥——那是他們付給我看病的報酬。

我向前傾身就足夠了,那匹馬比我還不想在那裏多待。它放低身體並繃緊後腿,我感覺到一陣突然的推力,然後我們就像失控的雪橇那樣,飛速沖下了那個斜坡。我感覺到一陣顛簸,以及自由下落的那種短暫眩暈,聽到響亮的水聲,然後我的大腿便淹沒在冰冷的水裏了。

我的雙手特別冰冷,或許已經凍結在韁繩上了,但是要引導馬前進,我只有用韁繩。我放松手臂,不再拉緊馬頭。在馬遊泳前進時,我能夠感到雙腿下面它的巨大肌肉在有節奏地移動。更加有力的湍急水流不斷推動我們,沖刷著我裙子的下擺,似乎想把我拉進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