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The End

羅根來不及穿鞋。

他跌跌撞撞穿行於林間,踏過黏滑的濕地、汙泥和潮濕的松針,胸脯因急促的呼吸而劇烈起伏,血液在腦中嗵嗵亂撞。他打了個趔趄,四仰八叉摔倒在地,手中戰斧差點劈開自己的胸膛。他躺在那兒喘粗氣,望著影影綽綽的森林。

他很確定狗子片刻前還跟他一起,現在卻全無蹤影。其他人也不知下落,他和他的手下被沖得七零八落。他本應回去和他們會合,無奈到處都是山卡。他感覺到它們在林間穿梭,鼻子裏充滿它們的氣息。左邊隱約傳來打鬥的呐喊,羅根慢慢從地上起身,努力不發聲。只聽“噼啪”一聲響,樹枝清脆斷裂,他迅速回頭。

一支長矛向他刺來,惡狠狠地來勢洶洶。執矛的正是個山卡。

“見鬼。”羅根咒道。他撲向一旁,腳下一滑,摔了個嘴啃泥。他在汙泥中撲打翻滾,心想自己的背隨時可能被一矛刺穿。他慌亂爬起,驚魂未定、氣喘籲籲。當他看到矛尖再次刺來,趕緊一個急閃,連跌帶滑躲到大樹幹後。等他探頭,扁頭一聲低吼,又是一刺,他立刻閃向樹幹另一邊——之前只是虛晃,扁頭果然中計。羅根用盡全身力氣大吼,繞過樹幹跳出去揮斧砍下。隨著“哢吱”的骨骼碎裂聲,斧刃深嵌入山卡的腦殼。羅根向來幸運,他覺得自己的幸運也該到頭了。

扁頭站在那,眨眼瞪他,然後開始左右搖晃,鮮血沿臉頰滴落,最終巖石般砰然倒地,在羅根腳下不停抽搐。它倒地之勢幾乎將羅根手中戰斧帶飛,羅根竭力握住斧柄,而山卡死握著長矛,矛尖就像打麥的連枷一樣在空中揮舞。

“啊呀!”矛尖劃過胳膊,羅根大叫一聲。同時他感到一片陰影籠罩在臉上。另一個扁頭。該死,另一個大家夥。敵人已欺身向前,雙臂抓向他,而他的戰斧尚未拔出,閃躲也來不及。羅根張大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命在旦夕,你能說什麽呢?

他們撞在一起,倒在濕地上,在淤泥、荊棘和斷枝間翻滾,咆哮著揮拳撕打。羅根的頭重重地撞到樹根,耳朵嗡嗡作響。他隨身帶了把刀,卻想不起放在哪裏了。他們就這樣翻滾著,翻滾著,一路滾下山坡,周圍天旋地轉。羅根一邊使勁搖頭,驅除腦中的眩暈,一邊死命勒住扁頭的脖子。他們一路滾落,似乎永無止境。

在懸崖邊安營紮寨本是個好點子,因為誰都沒法摸上絕壁;但當羅根的肚子觸到懸崖邊,這個好點子失去了所有說服力。他雙手胡亂抓向濕地,卻只抓到松軟泥土和褐色松針,不論手指怎樣用力,卻什麽都抓不牢。他開始墜落,不禁嗚咽起來。

雙手終於抓住了什麽。是一條從峽谷邊緣探出的樹根。現在他在空中晃來晃去,大口喘氣,但死死抓著樹根。

“哈哈!”他放聲大笑,“哈哈!”他還活著。兩個扁頭就想結果九指羅根?他試圖拽自己上去,但沒成功。腳太沉。他朝下望。

河谷很深,兩邊都是陡峭石壁。樹木從巖石縫中生出,枝葉朝四面八方擴展,伸向空空的天際。河水在下潺潺流過,水勢激猛,與參差的黑色巖岸激起白色水沫。這些足夠險惡了,但真正的麻煩近在咫尺——他沒有擺脫那個體型巨大的山卡,對方肮臟的雙手死死箍住他的左腳踝,身體在空中來回微蕩。

“見鬼!”羅根咒道。麻煩大了。他曾多次遇險,但總能活到為勝利高歌的一刻,可當下處境是最糟糕的,令他不由得反省人生。現在看來,那是多麽痛苦、無趣的一生啊,他這一生沒讓任何人過得更好,他這一生充斥著暴力與傷痛,還夾雜著一些失望和困苦。他雙手發麻,前臂猶如火燒,而大塊頭扁頭非但看起來一時半會不會自行掉入河谷,反倒拽著他的腿往上挪。

它停下來,擡頭盯著羅根。

換做是羅根抓著山卡的腳踝,他極可能想:“我的命全靠手裏這條腿了,最好不要貿然行動。”人類會選擇自保,但羅根很清楚山卡不會這麽想。果不其然,只見它張開大口,深深咬入他小腿。

“啊呀呀呀!”羅根悶哼一聲,隨即放聲號叫,赤裸的腳跟使勁砸山卡的頭,很快砸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卻止不住它撕咬。他蹬得越厲害,抓在滑膩樹根上的雙手就越往下滑。手裏樹根所剩不多,看樣子隨時可能折斷。他努力不去想雙手和前臂的疼痛,不去想小腿裏扁頭的牙齒。他就要掉下去了,能選擇的是掉在巖岸邊的石堆裏,還是掉入奔騰的水流中。

他頂多只有這兩個選擇。

與其擔驚受怕,不如放手一搏,羅根的父親常這樣說。於是他用能活動的右腳緊抵巖壁,深吸一口氣,用盡僅存的力量蕩出去。他感到小腿裏的牙齒松開了,接著是緊握腳踝的雙手,一瞬間,他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