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雷電社前四雋會語 白井郊外孤忠窺仇(第2/3頁)

卻說信乃、莊助和現八、小文吾等,次日從旅店早起,深戴鬥笠出門上路。既非火速趕路,也就如同隱世之身,遊覽名勝古跡,觀賞秀麗的山水風光,非只一二日,在那月初六,走到上野國甘樂郡的白雲山,便去參拜明巍神社〔明巍今稱之為妙義〕 。明巍山在白井城之北,其西北方背靠碓冰郡,與該郡的荒芽山南北相對。有尊意僧正所開創的廟宇,又是南朝名臣隱居的地方,是赫赫有名的古跡。有千年的上下石級四五段,每段有二十八級到一百六十級不等。環顧峽谷周圍的峭壁,狀如鑿穿,仰望橫天高嶺的山巒形勢,好似刀削。煙霞繚繞,泉中細石歷歷可見,實天上之靈跡,人間的奇觀。訪其神殿和攝社(2) ,地主神叫波古曾,本社所供奉的是妙義權現。外面有山門,進去有立著四天王的隨身門和哼哈二將的仁王門,社內有神明宮(3) 、日本武(4) 、天滿宮(5) 、稻荷神社、辯才天、飯綱不動(6) 、觀音、聖天(7) 、大黑天(8) 、金毗羅(9) 、人麿(10) 等的祠堂。還有本地、神樂、護摩的三堂和繪馬亭(11) ,以及神前的供水和菅原道真研墨所用之水等,不勝枚舉。神殿和佛堂雖已年深日久,但在戰國的澆季之世也未被狂亂的暴徒破壞。再看那裏的名勝奇峰,有仙人瀧、大黑巖、地藏嶽、塞河原、阿彌陀嶽、大日嶽、彎曲巖、金剛峰、釋迦嶽、天狗嶽、天燭峰、高籠巖、五台峰、金玉峰等,一般將這一帶稱為聖地。仰觀險峻的靈峰,萬尋青壁,凸凹刺天;下望空洞的幽谷,千仞綠苔,穹窅眩目。葛藤掛處人跡罕到,荊棘所緘鳥路方通。其奇觀妙景,雖親自耳聞目睹,卻似夢非夢,似實而虛,仿佛置身於幻境之中。本擬詳描此景,怎奈筆拙無能為力。如今寫出來的這些,只不過是在月前所拾到的零金碎玉而已。四犬士在聖地上下遊覽了一遍,已是未時將盡。因此便在中嶽附近的茶樓坐下歇腳。茶樓有望遠鏡,設在對著山麓的一石台上,以備租給茶客觀景。莊助拿過望遠鏡從山間往下眺望,平素看不見的山下小路都歷歷在目。只見一個頭戴鬥笠的武士將要過山門後邊的溪水橋朝前走去。莊助正若有所思地仔細觀看,不料那個人回頭瞻望一下神社,從鬥笠下看到面孔,好似犬山道節。他為何到此?莊助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人很快出了山門不知去向。莊助非常遺憾地不住嘆息,小聲告訴信乃、現八和小文吾等,那三個犬士也十分惋惜,後悔竟失之交臂。心想他是否還能回來,雖然他們也拿過望遠鏡往下看,卻再也不見蹤影。當下信乃沉吟道:“從望遠鏡看到的人,若想去跟上行蹤,從這裏到山門就有八九裏路,雖是飛鳥也追不上。今天聽到風聲,據說管領扇谷定正最近離開該國,駐在白井城。道節是否想狙擊兩管領才在這一帶徘徊,窺探時機,以便為君父報仇。由此推斷,犬川兄所見的武士,定是道節無疑。咱們趕快下山到白井一帶去,說不定會遇到他。快走,快走!”在信乃的催促下,那三個人也毫無異議,一同離開了茶樓。望著遠處的山腳,沿著千百級石階走下山去。

這且不提,卻說扇谷修理大夫定正,最近與山內顯定失和,突然退出鐮倉,駐在上野的白井城。從該州到信濃、越後是定正的領地,他正大肆操練人馬以防不虞。因此定正於昨日淩晨去砥澤山比賽狩獵,預定明天六日申時回白井城。定正那天身著紋紗的狩衣,下著工藝精巧的和服裙,外系豹皮的行滕,腰間挎著納入虎皮刀袋的金飾太刀,頭戴帽檐上翹的武士鬥笠,下跨奧州驪的高頭大馬。馬身上披著深紅色的各種馬具,銀光閃閃的雕鞍耀眼奪目。他手裏拿著紫色的韁繩,騎馬緩步前行。跟隨的近臣有巨田薪六郎助友、灶門三寶平五行、妻有六郎之通、松枝十郎真弘等,家臣三十五名,旁系的侍從五十余名。至於肩背弓箭和火槍的士卒和奴仆,則不計其數。許多助獵的士兵擡著野豬和鹿等不少獵物,前呼後擁,招搖過市,前後長達一裏多路。當定正主仆走到距白井城不足四裏路程,轉過一片松林時,只見一個武士浪人,穿著黑紡綢的單褂,深深戴著竹編的鬥笠,年齡看不大清楚,坐在大路左側一棵古松下的石頭上,右手拿著一口太刀,慢慢站起來高聲道:“世間非無千裏馬,只是缺少識馬的伯樂,今非無莫邪之劍,而是無識劍的良將。可惜我這口名刀,只好讓屠戶用以宰割,農婦用以掏鍋底灰了。可惜啊,可惜!”他這樣反復地自言自語。前邊走著的兩三個雜役,看見站住說:“真奇怪,你是何人?難道不知管領從圍場回府從這裏經過嗎?離管領坐騎不遠連鬥笠也不摘,坐在這裏手拿著刀,真是個不知禮儀的歹徒,還不趕快把鬥笠摘了,跪下叩拜。”他們一齊加以呵斥。那個浪人毫不理睬,連看也不看,冷笑說:“啊,真討厭!燕雀焉知大鵬之志?管領就那麽高貴嗎?當然他是你們的主子,你們一定認為他很高貴。然而兩管領是滸我將軍原來的老臣,京都將軍的家臣。只有將軍才是世上高貴的人,然而上邊還有天子。天子雖無上至尊,上邊卻還有宗廟。宗廟是萬物之父母,天地日月之神。我是個浮浪的武士,既無主君也無家仆。管領對我有恩,即以他為貴,管領對我無德,則我行我素。管領與我何幹?這一帶的街道不狹窄,一個流浪之人坐在樹下休息,無礙交通,休得無禮!”他又立即回斥了他們,仍舊和方才一樣地自言自語,而且聲音越來越高。雜役們更加發怒道:“大膽的狂橫歹徒,不聽勸告就將你捆起來,狠狠地打。”他們怒氣沖沖地從三面圍過去要對他進行懲罰。這時定正的馬已走到近前,說道:“何事吵鬧?去管管他!”定正回頭看著在馬旁跟隨的松枝十郎,對他做了些吩咐。十郎領命來到樹下,對那個浪人說:“您是哪裏人氏?管領讓我來請您去當面問話。某是其近臣松枝十郎真弘。請您去見管領。快!快!”浪人說:“好吧。”忙將拿著的刀插在腰間,解開鬥笠帶將鬥笠往背後扔開很遠,這才露出他的面孔。這時遠近的人都翹首注視著他,見他年紀也不過二十二三,白面孔黑胡須,眉清目秀,兩眼炯炯有神,高鼻梁,紅嘴唇,真是個美貌的男子。剃的月牙頭稍長出點頭發,顯得略微泛黑,好似遮住了他那漂亮的前額。儀表堂堂,威風凜凜,一見便知,他非同凡俗之人。他畢竟是何人?到定正面前又說些什麽?且見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