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季基遺訓死節 白龍挾雲歸南(第2/3頁)

此時已沒有敵人追趕,主仆們奇跡般地逃脫了虎口。當晚借宿在一間草屋裏。次日清晨,把馬具留給了主人作謝禮。他們化了裝,深深戴著鬥笠,雖然東西都是敵人的地方,但不能只顧盲目逃走,朝相模路走了兩天,第三天到達三浦的矢取海岸,帶的糧食已經用盡,囊中也沒了盤纏,主仆已成江湖淪落之人。他們餓得四肢無力,坐在松樹下,等著遙遙落後的堀內藏人貞行,準備一同去安房國。轍鮒之急,刻不容緩。遙望前方,滄海一片,碧波蕩漾,白鷗安眠。時值舊歷四月夏初,面對好似劈開的鋸山,這裏如用鑿子鑿的、那裏又好像用刀削的陡峭石壁,令人望而生畏。長汀曲浦的旅程,使人心碎。含雨的漁村楊柳,送晚的遠寺鐘聲,倍增淒涼。如果不是這般風雲變幻,何至落到這般境地。急忙奔往渡口,可是沒有一艘渡船。當下杉倉木曾介氏元召喚在茅屋門前收幹魚的漁家孩子們,向這些垂髫小孩問道:“有往對岸去的渡船麽?流落在這陌生的海岸,饑餓難忍,我怎樣都可以,無論如何也得給主人找點吃的。”其中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頑童,臉被海風吹得黑黑的,用手理了理披散到額頭上的紅頭發,抽了抽進去又流出來的清鼻涕,看著有點傻呵呵的,說:“這年頭不斷地打仗,船大半被掠走,連打魚都不夠用,哪還有船往對岸渡人?在這個海灣,日子很苦,自己的肚子還填不飽,哪有糧食救濟外人?如果饑腸難忍,就吃這個吧!”抓起土塊當薊菜扔了過來。氏元趕忙躲開,土塊飛到義實的胸前。他不慌不忙地將身子往左邊一閃,用右手接住了。對這種惡作劇,氏元再也不能忍受,睜大眼睛厲聲喝道:“休得如此無禮!你這個壞蛋,我們是出門在外之人,所以才向爾等討碗飯吃。沒糧就說沒糧,哪裏那麽多廢話?看我把你下巴給砍下來,讓你知道知道厲害。”氏元怒氣沖沖地攥著刀把,跑過去要砍他。義實趕忙制止說:“木曾介,你太沒大人氣概了。騏驥老了,不如駑馬,鸞鳳窮途,為蟻螂所苦。今非往日,不要忘記我們已經沒了依靠。他們不是你我的敵人。試想,土地乃國之根本。吾今能去到安房,豈非是得到天國之兆?看到他們這般無禮是很可恨,但如果把它看作是吉祥之兆,又豈非是可喜之事。昔日晉文公在五鹿〔曹國地名〕 的故事,頗似今日的情況。值得慶賀呀。”他握著土塊拜了三拜,就勢揣在懷裏。氏元這才省悟,手從刀把上松開,怒氣也自消了,祈禱主君未來大業得成。漁家孩子拍著巴掌笑了起來。

這時岸邊山上烏雲升起,霎時間海面晦暗,海水上下翻騰,如磁石吸鐵一般,風颯颯作響,下起了傾盆大雨。電光交加,雷聲隆隆,天好像要落下來似的。嚇得孩子們趕忙跑到草屋裏去,關上門,怎麽敲打也不開。義實主仆只好站在岸邊的松蔭下,戴著鬥笠遮雨。這時風雨更加猛烈,忽明忽暗,在驚濤駭浪翻卷的烏雲之中,忽然現出一條耀眼奪目的白龍,大放光芒,卷起波濤,向南飛去。頃刻間雨霽雲斂,落日的余暉照得海面波濤閃出五光十色。風吹松枝上的雨滴如同散玉,滾落在沙石之中。遠山碧透,巖石青翠,雨後未幹。久看不倦的絕景佳境,在此身遭不幸之際,也無心瀏覽。氏元為義實拍打身上的水珠。貞行至今還沒有隨後趕來。義實指著海面問木曾介道:“方才風雨大作之時,在翻騰的波浪間,烏雲滾滾,從那塊巖石旁升起了一條白龍,你見到了麽?”木曾介趕忙跪下說:“雖然沒有認出是龍,但略微看到一點,好似怪物之股,閃閃發光如鱗。”義實點頭說:“就是你說的那個。我們僅僅看到它的尾巴和腳,未能看到全身,十分遺憾。龍乃神物,變化無窮。古人有雲:龍俟立夏之時,分界行雨,其名曰分龍。現正值此季節。龍之靈昭昭然近顯,隱隱然深潛。龍實乃鱗蟲之長。故周公系《易》時,將龍比作聖人。雖說如此而龍有欲,不及聖人之無欲。是以或為人豢養之、或駕禦之、或屠殺之,今其術已失傳。另在佛經中有《龍王經》,凡祈雨者必誦此經。另外在《法華經》的《提婆品》中有八歲龍女成佛之說。雖說是善巧方便,也有祈禱靈驗的。故龍名曰雨工,或稱之為雨師。辨其形狀:角似鹿、頭似駝、眼似兔、頸似蛇、腹似蛟、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這叫作三停九似。含珠在頷,司聽以角。喉下長徑尺,這裏曰逆鱗,誤觸此處一定發怒。故惹天子動怒時稱之曰‘觸逆鱗’。雄龍叫時上邊有風,雌龍叫時下邊有風。其聲如吹竹筒,其吟如戛金缽。它不輕易眾行群處。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養陰陽,或明或幽。大時徜徉於宇宙之間,小時隱於拳石之中。春分時升天,秋分時入淵。入夏後淩雲振鱗,此時最樂。到冬天則沉於泥中,潛蟠弗出,以避其害。龍之種類甚多,有飛龍、應龍、蛟龍、先龍、黃龍、青龍、赤龍、白龍、玄龍、黑龍。白龍吐物,入地為金。紫龍垂涎,其色透明如玉。紫稍花乃龍之精,蠻貊鬻之可入藥。有鱗者是蛟龍;有翼者是應龍;有角者曰龍,也叫虬龍;無角者曰龍,又叫螭龍;蒼龍乃是七宿;斑龍有九色;目可見百裏之外,名曰驪龍;遊樂自在者名曰福龍;不得自在者是薄福龍;為害者是惡龍;殺人者是毒龍;又有苦行雨者是垂龍;病龍所降之雨,其水必腥;尚未升天者《易經》中謂之蟠龍,蟠龍長四丈,其色青黑,赤帶如錦紋;火龍高七尺,其色深紅,如聚集之火炬;另有癡龍、懶龍。龍性淫,無所不交:與牛交生麒麟;與豕合而生象;與馬交生龍馬。又有龍生九子之說:第一子曰蒲牢,好鳴,鐘之龍頭即模仿之;第二子曰囚牛,好音,用作琴鼓的裝飾;第三子曰蚩吻,好飲,所以杯盞飲具皆畫之;第四子曰嘲風,好險,堂塔樓閣之瓦,皆仿之;第五子曰睚眥,好殺,用作太刀的裝飾;第六子曰負屃,好文,古之龍篆、印材紐、文章星之下,畫如飛龍者皆是;第七子曰狴犴,好訟;第八子曰狻猊,狻猊乃獅子,好坐,有模仿作靠椅的;第九子曰霸下,好負重,鼎之足、火爐之下,凡以物作枕,如鬼頭者則為此。此外還有子,憲章好囚、饕餮好水、蟋蜴好腥、好風雨、螭虎好文采、金猊好煙、椒圖好閉口、好立險、鰲魚好火、金吾不眠等等,全是龍的種類。龍之德甚多,在《易經》中是乾道,在物中是神聖。其種類之多,如人之有上智、下愚,天子和匹夫。龍以威德伏百獸,天子亦以威德率百官,故天子有袞龍禦衣。天子之顏曰龍顏,其形體曰龍體,發怒曰逆鱗,全是模仿龍的形象。其德不勝枚舉。今白龍南去,白乃源氏的服色。南即房總,房總是皇國的盡處。我見其尾未見其頭,是僅能領有該地。汝見龍之股,當是我的股肱之臣。你不認為是這樣麽?”認真地引證和漢之書,陳述古代典章,對未來的事業如此深思熟慮,氏元對這種俊才睿智十分欽佩。出身於武士之家者,一般多誇耀匹夫之勇,而通曉兵書兵法的,現今都很罕見。他這點子年紀,什麽時候讀了這麽些人所未讀之書?否則便是生而知之。這樣天賜的主君,實是一代良將。氏元這才吐露對在結城未能殉節深以為憾;同時卻又對今日能得生而不勝歡喜,感到前途大有可為。時已日暮黃昏,怎能在此灣岸徒然地過夜?想陪同主君去安房,怎奈又無船只。天氣晴朗,而黃昏後卻是一片漆黑,在月出之前行路不便,心裏十分焦急,但是水路急有何用?堀內貞行至今還沒趕來,不知是何緣故。木曾介道:“富貴時外人來聚會,落魄時妻子也離散。貞行不是持之以誠者,說不定他已經半路逃跑了。”說著便緊鎖雙眉。義實莞爾笑道:“木曾介,你不必懷疑。在眾多青老年的侍臣之中,他和你是不同一般的。因為你們的忠貞,家嚴才選了你們跟隨我。我知道貞行的人品,他不是臨難脫逃的人。可在此稍待,月亮就要出來了。”言語是那樣的和藹,心胸也十分開闊。舊歷十八的月亮從海上升起,拍打海岸的波浪灑下了零金碎玉,美麗景色宛如龍宮。主仆以手加額,不由自主地離開樹下,走近海濱。這時恰好有一艘快船,從水崎的方向劃過來。往那邊望去,舟行似箭,瞬間已來到眼前。船中有人在高聲吟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