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埃齊奧走進了孩子們的寢室,借著燭光端詳起了他們的睡臉。他輕輕地鎖上了窗戶,然後坐在了芙拉維亞的床沿上,慈愛地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他們正睡得很熟,就像是小天使一樣。

忽然之間,索菲亞舉著盞蠟燭推門走了進來。她對著埃齊奧笑了笑,然後便坐在了馬爾切洛的床頭。

埃齊奧一言不發了起來。

“你還好吧?”索菲亞有些不安地問道。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孩子,隨後便陷入了沉思。“我似乎不能把我的過去拋在身後……”他喃喃自語,隨後轉向了自己的妻子,“我醒悟得太晚了,我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時間做什麽……但是現在,我卻在為沒時間去做事情而苦惱……”

索菲亞的眼中充滿了憐憫,但是她完全能夠理解自己的丈夫。

此時,天花板上忽然傳來了輕微的嘎吱聲,於是他們立刻擡頭向上望了過去。

“她在屋頂上幹什麽呢?”埃齊奧很清楚這會是誰弄出的聲音。

“讓她去吧。”索菲婭說道。

此時,邵雲正站在屋頂靠近煙囪的紅瓦上。她擺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姿勢,像是刺客準備發起進攻,也像是普通人在放松自己。她默默地注視著月光下的花園,任憑微風拂過自己的耳畔。

雖然第二天的天氣灰蒙蒙的,但是埃齊奧還是很早就走出了公館。他瞥了屋頂一眼,只見邵雲的房間窗戶給打開了,但她本人卻不知去向。

他呼喚著邵雲的名字,但是並沒有收到任何回應。於是他叫來了工頭,一起去照顧葡萄去了——今年的夏天非常舒適,葡萄的長勢很好,看來他可以期待一個非常好的收成了。葡萄的轉色非常順利,但在采摘之前,他還需要再三檢查它們的糖分與酸度。因此,他將工頭打發去了菲耶索萊——如果必要的話,甚至得去趟佛羅倫薩——去雇傭短工。接下來會忙起來了,而這正是每年中埃齊奧最為愜意的時光——大量的體力勞動,忙到沒時間考慮其他事情的地步。但是,邵雲的到來打破了這來之不易的寧靜,想到這點他不禁有些氣惱,甚至祈禱那個中國女孩能在黎明之前便趁早離開。

囑咐過工頭之後,埃齊奧便迫不及待地趕回了公館——去看看上帝是否響應了他的祈禱。雖然他對祈禱這事兒半信半疑,但當他進入公館時,裏面確實是一個人都沒有。不過此時他的胃部卻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於是他只得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在門前停了一會兒——房門不知被誰給打開了。他悄聲溜進了房間,發現那個中國女孩正站在他那張淩亂的書桌前,伸手翻閱著他的手稿。

埃齊奧頓時勃然大怒:“你以為你在幹什麽?滾出去!”

她連忙放下了手裏的那捆手稿,然後一臉鎮定地望著他,“是風……它把門給吹開了。”

“滾出去(意大利語)!!”

邵雲連忙走出了房間。埃齊奧連忙走到了桌邊並動手整理起了手稿,但其中有一張引起了他的注意,於是他拿起了那張紙讀了起來。讀罷那張紙,他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茫然地注視著窗外——邵雲走進了花園,她正注視著埃齊奧,看來就是在等著他的這個反應。

他長籲了口氣。於是在幾分鐘的猶豫之後,他還是下了樓,向著邵雲走了過去。

邵雲正坐在一面低矮的石墻上,埃齊奧走到了她的身前,在十月的涼風中幹咳了一聲。

她轉過了身,“對不起(漢語),是我的錯。”

“是啊,”他頓了頓,“我想你也該離開了。”

她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毫無預兆地背誦了起來:“我叫做埃齊奧·奧迪托雷。年輕時,我曾握有自由,卻不知其意義何在;我曾掌控光陰,卻不知其價值幾多;我曾享受愛情,卻不知其感觸何味。可嘆三十年的光陰荏苒,我才領略了以上三者的內涵”。

“多美的表述啊。”她感慨道。

埃齊奧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條件反射般盯著邵雲看了起來。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就像您一樣,”邵雲繼續說道,“知道該如何幫助我的人民。”

埃齊奧的眼神友善了起來,“我曾經是個刺客,邵雲。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找上我,或者找上我的家人,”他頓了頓,“你明白嗎?這就是我必須小心謹慎的原因。”

她點了點頭,而埃齊奧也感受到了她的歉意。埃齊奧的目光轉向了葡萄園:“我本該去雇些人來打理葡萄的,可是……”

他的聲音減弱了下去,而邵雲側過了頭,努力地聆聽著他的話語。

“進屋吧。我們去吃點什麽吧。”

於是邵雲跳下了墻頭,跟著埃齊奧走進了公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