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爾的日記

1790年4月25日

從我上次寫日記算起,已經過去六個月了。六個月前,我在寒冷的十月夜晚跳下了瑪麗橋。

不用說,在那之後的幾天裏,我一直躺在床上。浸泡塞納河水讓我發了高燒,而我斷裂的肋骨也需要治療。我虛弱的身體難以同時應付這兩件事,按照海倫的說法,我的狀況有一陣子相當危險。

我相信她的話。除了身體以外,我的大腦也不在狀態,發燒讓我出現了幻覺,每晚或是胡言亂語,或是大喊出聲,而且每次都會出一身冷汗。

我對那時的記憶只剩下一個情景:某天早晨醒來,我看到他們關切的面孔出現在我的床頭,包括海倫、雅克和韋瑟羅爾先生。海倫說:“燒退了。”而他們立刻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幾天以後,韋瑟羅爾先生來到我的臥室,坐在我的床尾。我們在園丁木屋裏很少拘泥禮節。這是我喜歡這兒的理由之一。這也讓我必須在這裏躲避敵人的事實更容易接受了些。

他坐了好一會兒,而我們都沉默不語:就像每一對老友那樣,我們並不擔心冷場。門外傳來海倫和雅克打情罵俏的聲音,還有經過窗邊的急促腳步聲。海倫大笑著,喘著粗氣,而我們四目相對,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韋瑟羅爾先生的下巴靠著胸口,拉扯著自己的胡須——這是他近來養成的習慣。

過了一會兒,我說:“韋瑟羅爾先生,換作我父親會怎麽做?”

令我意外的是,他笑了起來。“他會找國外的人幫忙,孩子。多半是找英格蘭人。告訴我,你和英國聖殿騎士的關系怎麽樣?”

我瞪了他一眼。“還有呢?”

“噢,他也會爭取支持者。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沒錯,你以為你在這地方說胡話和出冷汗的時候,我在做什麽?我在爭取支持者。”

“然後?”

他嘆了口氣。“沒什麽可匯報的。我的情報網正在逐漸失效。”

我抱住雙膝,感覺到肋骨傳來一陣劇痛,那裏尚未徹底痊愈。“你說‘逐漸失效’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這幾個月來,我寄出信件,得到的卻只有含糊其辭的答復。沒有人想知道詳情。沒有人願意跟我——跟我們——談話,即便是在私下裏。他們說現在有新的大團長了,拉·塞爾家族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我的聯絡人不再在信上簽字,他們還懇求我讀完信件就立刻燒毀。無論這位新領袖是誰,他都把他們嚇壞了。”

“‘拉·塞爾家族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他們真是這麽說的麽?”

“他們真是這麽說的,孩子。沒錯,至少意思是這樣。”

我幹笑了一聲。“要知道,韋瑟羅爾先生,當別人低估我的時候,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該生氣還是發笑。拉·塞爾家族的時代還沒有結束。告訴他們這句話。告訴他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拉·塞爾家族的時代就絕不會結束。那些陰謀家殺了我父親,奪走了屬於拉·塞爾家族的權力,卻以為自己能逍遙法外。沒錯吧?那他們就活該為自己的愚蠢送掉性命了。”

他發起火來。“你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嗎?你這完全是復仇的論調。”

我聳聳肩。“你稱之為復仇。我稱之為反擊。不管怎麽說,都好過躲在女子學校的園丁木屋裏,每天無所事事——用你的話來說,就是‘混日子’——除了期待有人給我們的秘密信箱寄信之外什麽都不做。我打算反擊,韋瑟羅爾先生。把這件事告訴你的聯絡人吧。”

但韋瑟羅爾先生很擅長說服別人。而我的技巧生疏了很多,也沒那個精力——首先,我的肋骨還在疼——於是我留在木屋裏,讓他去處理他的事,寫他的信,並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為我爭取支持。

我聽說凡爾賽莊園的最後一個仆人也離開了。我很想回去,不過當然了,我不能去,因為那裏不安全,所以我只能放任那些強盜洗劫我最愛的家族宅邸。

但我向韋瑟羅爾先生保證過,所以我會耐心等待。至少暫時如此。

1790年11月16日

七個月的書信往來過後,我們知道了一件事:我們的盟友和夥伴都成了過去式。

清洗相當徹底。有些人投靠了敵人,有些人收了賄賂。至於另一些人——那些立場更加堅定,也不怕威脅的人,比如勒·法努先生——他們會換一種方式對付。某天早晨,有人把喉嚨被人割斷、赤身裸體的勒·法努先生從巴黎的一家妓院搬了出來,然後拋屍街頭,讓行人目瞪口呆。由於這件醜聞,他被剝奪了在騎士團的地位,而他的妻兒——在通常情況下,他們應該得到撫恤金才對——也因此一貧如洗。

但勒·法努是個顧家的男人,深愛他的妻子克萊爾。他不但從沒去過妓院,而且我懷疑,他就算到了那兒也只會不知所措。他是最不該遭遇這種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