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正的金幣(第6/11頁)

男爵躺在一堆淩亂的被單之間,臉色灰暗。他的頭發全都白了,有些地方的頭發幹脆掉了,只留下粉色的小塊斑痕。但他的儀表還是很整潔的——他一向是個儀表整潔的人,每天早上都會有一個衛兵來幫他刮胡子。這能讓他的精神振作起來,大家都是這麽說的。可是現在,他的神情一點也不振作,看到蒂凡尼也好像沒看到一樣。她已經習慣他這樣了。男爵屬於人們所說的那種“老派人物”。他很驕傲,脾氣也不是特別好,但是他始終能夠勇敢地捍衛自己的尊嚴。對他來說,病痛就像橫行霸道的惡棍,你該怎麽對付惡棍呢?一般來說,當然是反抗它,它最後總會逃跑。可是病痛不懂得這個規矩,它只會越來越兇橫。他躺在床上,抿著薄薄的、蒼白的嘴唇,蒂凡尼仿佛能聽到他強忍著沒有發出的那些痛苦的呼號。

現在,她在床邊的一個小凳上坐了下來,活動活動手指,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接納了他的病痛。它是被她從那個病弱的身體裏召喚出來的,然後被她團成了一個看不見的球,扛在自己的肩上。

“我不太贊成魔法,你知道的。”護士在門口說。

蒂凡尼身上一顫,就像一個走鋼絲的人,走著走著,突然感到有人用大棒子在鋼絲的另一端猛力擊打一樣。她小心翼翼地讓病痛一點一點地湧流得慢了下來。

“我是說,”護士接著說,“我知道你能讓他感覺好受一點,可是你這種治愈的能力是怎麽來的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可能是因為你虔誠的祈禱,我才有了這份治愈的能力吧,斯蔔洛思小姐。”蒂凡尼親切地回答。當她看到對方的怒容時,她心裏不禁感到一陣快意。

可是斯蔔洛思小姐就像披著厚厚的大象皮一樣刀槍不入:“我們還是要小心,不要和什麽黑暗的、邪惡的力量攪到一起。一個人寧可在活著的時候忍受一點痛苦,也勝過死後萬劫不復!”

在高高的山上,有那種水力驅動的鋸木機,上面安著大大的圓鋸,轉得飛快,像一團銀光閃閃的影子……有時候,某個馬虎的工人會忘了這種鋸子的存在,然後它就會變成血紅色的,割斷的手指則在它周邊紛紛飛落。蒂凡尼現在就是那種感覺。她迫切需要集中精力,護士卻下定了決心要嘮叨個沒完;另一邊,是男爵的病痛,它只等她稍不留神,就要反撲。哦,好吧,沒有別的辦法……蒂凡尼把肩頭的病痛扔到了床邊的燭台上。燭台馬上碎掉了,掉在地上的蠟燭躥起了高高的火苗,她趕快緊用力去踩,才把火踩滅。然後她轉向驚呆了的護士。

“斯蔔洛思小姐,我相信你要說的話很有意思,可是總的來說,小姐,不管你對各種事情有什麽看法,我都不在乎。如果你願意,你當然可以留在這裏,斯蔔洛思小姐,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斯蔔洛思小姐,我正在做一件很難的工作,要是出了什麽閃失,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危險。所以我要對你說,斯蔔洛思小姐,隨便你走開還是留下,但首要的一點是,請你把嘴閉上,因為我的工作才剛剛開始,還有很多病痛要移除呢。”

斯蔔洛思小姐又瞪了蒂凡尼一眼,眼神已經相當淩厲了。

蒂凡尼也回敬了她一眼——如果有什麽事情是女巫擅長的,那就是瞪人。

怒氣沖天的護士一摔門,走了。

“小聲一點說話——她會在門外偷聽的。”

說這話的是男爵,不過他的聲音簡直都不像聲音了。他從前應該是個慣於發號施令的人,你依稀還能聽出一點這種感覺。只是現在,他的聲音嘶啞而衰弱,每說完一個字,他都要苦等一會兒,才能說出下一個字來。

“很抱歉,閣下,可是我必須少說話,集中精力才行。”蒂凡尼說,“要不然出了差錯,我心裏會很過意不去的。”

“當然了,我也會注意保持沉默的。”

移除痛苦這件工作很危險,對人要求又高,而且很耗費精力。可是,看到老人灰暗的臉上漸漸有了生氣,真的是最好的補償。他的面頰上已經有了些許粉色,仿佛也不那麽凹陷了,病痛一點一點從他體內流出,經過蒂凡尼,聚成一個看不見的小球,浮在她右側的肩頭上。

平衡,現在蒂凡尼最需要的就是平衡。她最早學習到的一個要點就是:蹺蹺板的中心既不上升也不下降,可是在它保持靜態的時候,動態的“上升”與“下降”都通過它才得以實現。你必須成為蹺蹺板的中心,這樣的話,才能讓痛苦流經你,而不是流向你。要做到這一點真的非常難,可是她能做到!為此她非常自豪。記得那一天,當她展示自己掌握的這個新本領時,就連威得韋克斯奶奶都不得不哼了一聲。而威得韋克斯奶奶的一聲哼哼,可相當於別人的熱烈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