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家(第2/9頁)

另一個女巫——蒂克小姐,她可比送給蒂凡尼帽子的那個女巫平易近人——曾經說過,一個女巫必須得知道“分身術”,關於這一點,隨著女巫才能的增長,她會了解得更多。蒂凡尼猜想:“看見我自己”應該是這其中的一部分吧。

有些時候蒂凡尼想,她應該和蒂克小姐談談這件事。“看見自己”的感覺就好像是她從自己的身體裏走了出去,但剩下的那具軀殼仍然能四處走動。那具軀殼能一直不停地走下去,只要它的眼睛不向自己看,別看到她是一具軀殼。要是它低頭看見了她的軀殼,那走出去的一部分就會驚慌害怕,她會發現自己立刻就回到了她實實在在的身體裏。蒂凡尼最終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你沒必要告訴你的老師一切事情。不管怎麽說,在你沒有鏡子的時候,這是一個不錯的法術。

蒂克小姐是一個女巫發現者。女巫發現者靠的似乎正是巫術。這些女巫一直不可思議地留心著那些有望成為女巫的女孩,再找一位年長的女巫教導她們。女巫發現者並不會教女孩怎麽去做女巫。她們只教她怎麽去了解她正在做的事情。

女巫們有點像貓。她們並不太喜歡自己的同伴,但是她們確實想知道其他女巫在哪裏,為的是在需要的時候能夠找到她們。作為朋友,你可能需要她們告訴你的是,你開始像巫婆那樣咯咯地笑了。

蒂克小姐說過,女巫害怕的東西不多,然而那些法術強大的女巫,即使她們嘴上不說,害怕的事情是“誤入歧途”。不經意間做出一些小小的殘忍行為,那真是太容易不過了,因為她們會巫術,可別人不會;認為其他人無足輕重,認為是非善惡與她們無關,那也是太容易不過了。歧途的盡頭,是女巫獨自一個人在姜餅小屋裏嘀嘀咕咕地說著話,咯咯地笑著,鼻子上長出疙瘩。

女巫們需要知道別的女巫在看著她們。

蒂凡尼認為,這就是那頂帽子存在的原因。只要她閉上眼睛,她可以隨時摸到它。它像是在提醒……

“蒂凡尼!” 蒂凡尼的媽媽朝樓上喊道,“蒂克小姐來了!”

昨天,蒂凡尼告別了阿奇奶奶……

在那高高的山上,那座有些年頭的牧羊人小屋的鐵輪半埋在草叢裏。大肚子火爐仍舊斜立在牧場上,渾身紅紅的滿是鐵銹。白堊地的山要帶走它們了,就像帶走了阿奇奶奶那樣。

奶奶下葬那天,人們把小屋的其余部分都燒了。沒有牧羊人敢用這屋子,更別說在裏面過夜。在牧羊人的心中,阿奇奶奶太高大、太堅強,無人可取代。無論白天夜晚,無論春夏秋冬,她就是這片白堊地最好的牧羊人、最聰明的女人,她是這裏的全部記憶。她像是這片綠色牧場的靈魂,穿著她那雙舊靴子,系著麻布圍裙,到處走著,抽著老式的煙鬥,給羊塗抹松節油。

牧羊人說阿奇奶奶曾把天空咒成了藍色。他們管那夏日裏天空中蓬松的白雲叫“阿奇奶奶的小羊羔”。人們一邊笑著一邊說著這些事兒,然而他們中有一些人可不是在開玩笑。

沒有牧羊人敢住進那間小屋,沒有一個人敢。

於是他們在草地上挖了一個坑,把阿奇奶奶埋在了這片白堊地之中,之後在草皮上灑上水,沒有留下一點痕跡,最後他們燒了她的小屋。

羊毛,快樂水手牌煙草和松節油……

這曾經是牧羊人小屋的味道,也是阿奇奶奶的味道。這味道直抵人的內心,讓人難以忘懷。現在,蒂凡尼只要聞到那些味道,她就仿佛又回到那座小屋裏,回到了那座溫暖、寧靜而安全的小屋裏。每當她感到煩心或者快樂的時候就會去那裏。阿奇奶奶總是微笑著,為她沏茶,但並不說話。在這座小屋裏,永遠不會發生壞事情。它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城堡。即使現在阿奇奶奶已經不在了,蒂凡尼仍然喜歡去那兒。

蒂凡尼站在山上,風兒吹過牧場,遠處傳來陣陣的羊鈴聲。

“我得……”她清了清嗓子,“我得離開這兒了。我……我得去學習正統的巫術,你知道,這兒沒人能教我。我得……照料這些白堊地,就像過去你做的那樣。我能夠……做一些事兒,但是我不了解那些事兒。蒂克小姐說不了解的事情會殺死自己的。我想要和你一樣棒。我會回來的!我很快就會回來!我保證一定會回來,比現在的我更棒!”

一只藍色的蝴蝶被一陣風吹落到蒂凡尼的肩頭,撲扇了幾下翅膀,又飛走了。

阿奇奶奶在家的時候從不說話。她收集沉默,就像有人收集繩子那樣。然而她自有一種辦法,雖然什麽也不說,卻說了一切。

蒂凡尼待了一會兒,直到掛在臉上的淚水都幹了,然後才向山下走去。永不停歇的風兒在鐵輪邊打著轉兒,又呼嘯著從大肚子火爐旁吹過。生活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