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倒落的旗幟與消亡的仁慈(第6/34頁)

汗水從伊沙姆的臉頰上落下,他將目光轉向外面的街道。會有什麽樣的人來找他?

他依稀能看到遠處高山的輪廓,如同利矛般撕裂了黑夜裏的天空。鎮裏的某處傳來金屬相互撞擊的聲音,如同鋼鐵的心跳。街上有一些模糊的人影,那些人披著厚重的鬥篷,戴著兜帽,眼睛以下的面孔都被藏在血紅色的面紗後方。

伊沙姆小心地不讓自己的視線在那些人身上停留太久。

雷聲隆隆。遠方的高山上出現了一道道怪異的閃電,朝上一直射向那片永遠不會消散的灰色雲層。幾乎沒有人類知道,這個小鎮距離薩坎韃山谷並不遙遠,再往裏走,就是籠罩世界的煞妖谷。甚至幾乎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以及關於它的任何傳聞。伊沙姆並不介意自己也是這個被人類遺忘之地的一員。

又有一個人從客棧門前走過。紅色面紗。他們從不會摘下那些面紗,幾乎從不會摘下。如果你看到他們摘下面紗,那就是必須殺死他們的時候,否則他們就會殺死你,所以,必須時刻注意他們是否有這樣的動作。大多數戴紅色面紗的人似乎並沒有什麽特定的目的,他們只是在街上來回遊蕩,彼此怒目相視,也許還會踢一腳走到身旁的流浪狗。那些狗全都能清楚地看到肋骨的輪廓,目光兇蠻異常。數量稀少的幾名女性在離開自己藏身的房屋後,都會目光低垂,沿著街邊快步前行。街道上看不到孩子。很可能整個小鎮上都找不到一個小孩。這個小鎮不是能夠容得下小孩的地方,這點伊沙姆很清楚,他就是在這裏長大的。

一個走在街上的人看到了伊沙姆面前的窗戶,停下腳步。伊沙姆的身子立刻定住了。是撒馬奈什,剜眼人。他們永遠都是高傲且易怒的。不,用“易怒”來形容他們有些太過溫和了。對他們而言,用刀子刺穿那些無異秉者只是很平常的事。通常要為他們的一時興起付出代價的,都是些平凡的仆人,但也並非沒有例外。

那個戴紅面紗的人繼續盯著他。伊沙姆讓自己保持鎮定,並沒有回視那個人。他之所以被召喚到這裏,是為了非常緊急的事情。如果一個人想要活下去,就不可能對這種召喚置之不理。不過……如果那個人再向這幢房子邁出一步,伊沙姆就會溜進特·雅蘭·瑞奧德裏去,那個他所熟悉的地方能夠保護他,就算是中選使徒也不可能在那裏追蹤到他。

突然間,那個撒馬奈什從窗前轉過身,只是在轉眼間,已經離開這幢房子,飛快地邁著大步朝遠處走去。伊沙姆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點。但只要是在這個地方,他就不可能有真正輕松的時刻。雖然他在這裏度過了他的童年,但這裏不是他的家。這是死亡之地。

伊沙姆瞥到街道盡頭有一絲動靜。又一個穿黑色外衣、披黑鬥篷的高個子向他走了過來。他的面孔完全暴露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條街道很快就清空了,連撒馬奈什都跑進一旁的街巷裏。

看起來,這個人一定是莫瑞笛了。伊沙姆從未親眼見過這名中選使徒的首領來到鎮上,但他曾經聽說過,撒馬奈什曾經以為莫瑞笛是一名無異秉者,因此吃了很大的苦頭。他們所必須遵行的約束,對莫瑞笛卻毫無效果。

關於被莫瑞笛殺死的撒馬奈什到底有多少,說法各異,其中人數最少的也不低於十幾個。根據自己的親眼所見,伊沙姆對此絲毫不感到懷疑。

當莫瑞笛走到客棧門前時,街上只剩下他和那些流浪狗。莫瑞笛徑直從客棧門前走了過去,伊沙姆大膽地繼續密切注視他的一舉一動。莫瑞笛似乎對他和這家客棧沒有任何興趣。伊沙姆得到的命令是等在這家客棧裏,也許這名中選使徒有別的事情,伊沙姆只能繼續等待。

莫瑞笛走過去後,伊沙姆終於喝了一口杯子裏的深色液體。這裏的人們管這東西叫“烈火”,的確名副其實。據說它和荒漠中的某種飲料有關。就像這個鎮裏其他的一切東西一樣,它也是其本源的一個腐敗變種。

莫瑞笛要讓他等多久?伊沙姆不喜歡待在這個地方,這會讓他想起太多關於自己童年的事情。一名仆人走了過來,是一個身上幾乎只披著一塊破布的女人。她將一只盤子放在伊沙姆面前的桌子上。他們兩個始終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伊沙姆看著自己的飯食,只有蔬菜,大部分是切得很薄的青椒和洋蔥。他拿起一片,嘗了嘗,又嘆了口氣,把盤子推到一旁。這些蔬菜就像沒有加調味料的黍米粥一樣寡淡無味。這裏沒有肉。這其實是一件好事。他不喜歡吃肉,除非那些肉是他親眼看著被宰殺的,或是他親手宰殺的畜生。這是他在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如果你沒有親眼看著那個畜生被殺掉,你就不可能知道吃進嘴裏的到底是什麽。這裏的肉可能來自從南方獵捕的動物,也可能是這裏飼養的牛和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