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風起(第4/8頁)

船尾有一個提爾人,那是個面色沮喪的圓胖男人,穿著一件有灰色燈籠袖的暗黃色外套,不時會緊張地揉搓一下雙手。他是在步橋就要從岸邊抽離時急匆匆地跑上船的。他是提爾的引航員,職責是指引浪舞者號駛離提爾。根據提爾的法律,沒有引航員在船上,任何船只都不能通過龍指海灣。他的沮喪必定是因為無事可做,因為即使他給出任何指引,海民也不會做出什麽反應。

奈妮薇嘟囔著要去看看她們的船艙是什麽樣子,向樓下——甲板下走去,但伊蘭很享受吹過甲板的微風,還有這種起錨出航的感覺。旅行到各地,去看看她從沒有見過的地方,這本身就是一種快樂,她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機會。安多的王女只能訪問國內的幾個行省,等她繼承王位之後,她去的地方可以多一些,但所有的行程都必須被限制在典禮和皇家規範的範圍之內。而現在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她正跟隨著赤足的海民和奇特的船只向海洋飛奔而去。

當太陽冉冉升起時,河岸也飛快地向後退去,偶爾能看到幾間石砌農舍和谷倉,在空曠的河岸上顯得荒涼而孤寂,又很快被浪舞者號甩在了後面。不過,伊蘭一直沒看見有規模的村莊,提爾不允許哪怕是最小的村莊出現在艾瑞尼河、海洋和都城之間的地方,因為即使是最小的村莊也終有一日會對都城產生競爭。大君們用建築稅控制著全國村莊與城鎮的規模,建築物愈多,稅就愈重。伊蘭相信,若非大君們認為有必要設置重鎮以威懾梅茵,他們根本就不會讓雷瑪拉海灣的哥登繁榮起來。從某種角度來說,將這些愚蠢的人甩在身後,讓伊蘭產生一種解脫的感覺,只是她卻依然舍不得那裏的一個愚蠢的男人。

河中有許多比浪舞者號小很多的漁船,成群的海鷗和魚鷹不停地在這些小船上方盤旋。愈往南,漁船的數量愈多,浪舞者號一駛進龍指海灣裏迷宮般的水道,漁船的數量就更多了。海風吹過,一片片蘆葦和刀草叢泛起的漣漪中,全都是飛翔的鷗鳥和支撐魚網的長杆,點綴在其中的低矮小島上生長著奇怪的扭曲盤繞的樹木,蜘蛛腿一樣的亂根從它們的身上伸出,暴露在空氣中。有許多小艇也在蘆葦間工作,雖然它們上面並沒有掛網。有時伊蘭會在靠近清水的地方看見這種船,船上的人們會把帶著鉤子的細繩放入水生植物的根部,再拖出一條條不停蠕動扭曲的條帶一樣的黑魚,每條魚都差不多有男人的手臂那樣長。

等到船駛入三角洲水域時,太陽也升到了頭頂正上方。提爾引航員開始焦躁地來回踱步,海民給他送來一碗加了許多香料的燉魚和面包當午飯,他看也不看就拒絕了。伊蘭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的一份,還用最後一塊面包擦凈了陶碗裏的湯汁,不過她的心中也有著和引航員同樣的不安。水道變得時寬時窄,不斷向四周伸展出分支,有些地方,水道看上去突然就中斷了,但那不過是一堵蘆葦墻。伊蘭總是看不出,下一個轉彎處水道會不會真的消失。克恩並沒有讓浪舞者號減速,在選擇路徑時也看不出會更慎重或有所猶豫。很明顯的,她知道該怎麽走,或者是尋風手知道,但引航員仍然不快地嘟囔著,仿佛是認為這艘船隨時都有可能擱淺。

當河流的入海口突然出現在前方時,時間已是下午了,前方就是一望無垠的風暴海。海民們調整了一下風帆,浪舞者號在震顫中緩緩停了下來。直到此時,伊蘭才注意到,一條大劃艇像一只多足水蟲一樣,正從水面上向浪舞者號跑來。它出發的地方是一座小島,島上有幾座孤零零的石頭房子,圍繞著一座細瘦的高塔,塔頂上依稀能看見幾個人影和一面提爾的旗幟——金與紅的底色上有三個白色的新月。引航員一言不發地從克恩手裏拿過錢袋,順著一條繩梯爬到了那條劃艇上。他一離開繩梯,白帆就再次揚起,浪舞者號挺胸沖向河口外第一波海浪,被浪濤輕輕推起,又輕快地滑進了風暴海。海民在復雜的索具中不停地奔跑,打開更多的帆篷,浪舞者號急速向西南駛去,將陸地遠遠拋在後面。

當陸地最後的殘影沉入到海平線以下的時候,海民女子都脫下了她們的上衣,就連領航長和尋風手也是如此。伊蘭不知道該看向哪裏。所有這些女人都只穿著半截衣服在船上走來走去,完全不在意她們周圍的男人。澤淩看起來像她一樣手足無措,剛剛還瞪大眼睛看著這些女人,又立刻低頭盯住了自己的雙腳,最後慌慌張張地跑下了船艙。伊蘭可不想象他這麽沒風度,她沒有挪動腳步,只是轉頭望向遠方的大海。

只是不同的習俗而已,她提醒自己,只要他們不讓我也這麽做就行。這個想法幾乎讓她歇斯底裏地笑起來,在某種程度上,黑宗兩儀師可能比這種事情還要容易面對一些。不同的習俗,光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