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搜神 六 六神通

勝軍寺的大殿已然倒塌,住持也已圓寂火化,裏面一片狼藉。同是密宗一脈,而金閣寺惠立德高望重,門下弟子眾多,暫且便由惠立主持。勝軍寺也是福建一帶名刹,遭此大劫,想要恢復舊貌也不容易了。

夜已甚深,白天亂成一鍋粥,那些大小僧眾又要清理余燼,又要做功課,都已累得筋疲力竭,一個個到黑甜鄉中去了。因為圍墻也倒了許多,勝軍寺裏鼾聲此起彼伏,倒也蔚為壯觀。

惠立帶著大弟子果毅來到宗真的房外。宗真被救回寺後,受傷太重,一時不能說話,讓他打坐調養了大半個時辰,想來元氣復了一二分,惠立方才帶弟子過來。正要叩門,忽聽得裏面宗真道:“惠立師兄,請進。”他一推門,便見宗真坐在蒲團上,卻是一怔。宗真駐顏有術,雖然年近百歲,卻一直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僧侶模樣,可此時滿臉皺紋,連眉毛也根根純白,完全是老僧模樣了。他想不到僅過一夜宗真便換了這副模樣,吃了一驚,道:“宗真師兄,你……”

宗真一笑,道:“師兄坐吧。皮殼漏子,皆屬幻相。數十年苦修,我一直都放不下此念,真是可笑。”

惠立知道宗真雖然說得達觀,其實他修的拙火定本就有駐顏之效,此時回復老年模樣,那是功力散盡之兆。只是宗真氣色雖差,說話卻已十分平穩,惠立也不僅暗自佩服宗真功力高深。他也是有道高僧,臉上仍是平靜如常,坐到宗真對面,道:“果毅,你也坐下吧。”果毅整了整袈裟,向宗真行了一禮,坐在了惠立身邊。

惠立低聲道:“師兄,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丹增真的被殺了麽?”

昨夜他在勝軍寺率眾僧打坐,忽然有個和尚從木座上一躍而起,說是山坡上丹增被殺,宗真遇險。惠立是何等人物,已發覺這和尚是中了魘魔術。這門魘魔術大多為江湖術士騙人所用,就是跳大神一類,也是一門邪術,那和尚性子也算沉穩,多來沒修過這種左道之術,多半是被別人用了異術通靈了。只是這話聽著不像空穴來風,實在太過重大,因此他帶著三大弟子趕去,恰好在山城上見到重傷在地的宗真,連忙帶回勝軍寺。昨夜宗真傷勢過重,不能多說,經過一夜調理,精神已好轉了許多,便來問個究竟。

宗真點了點頭,道:“丹增大師確實已命喪妖人之手。”

惠立沒想到丹增真個已經喪命。他知道丹增性子雖暴,卻是密宗三聖之首亞德班欽的首徒,功底實已不在自己與宗真之下。他怔了一怔,道:“師兄,有些話也不足向外人道也,不過聽果毅說,昨夜在那山坡上有人在行正一教的五一天心大法,是麽?”

正一教是道教領袖,佛道兩家,有道之士自然不爭嫌隙,門下弟子卻頗有爭端,只是不曾擺到明處而已。惠立知道宗真與正一教主張正言有些交情,卻也想不通為什麽會傷在正一教手中。可他也知道,便是張正言親來,也絕不能將宗真傷到這等地步,這個謎團實在打不破。

宗真嘆了口氣,道:“此事我也想不通。

他原原本本將昨夜那鳴臯子之事說了一遍,只是隱過了後來無心之事不提。當他說到那鳴臯子頭頂有黑氣凝聚時,惠立忽地叫道:“是六神附體!”

宗真點了點頭,道:“是青龍。”

惠立倒吸一口涼氣,道:“原來,搜集六神的竟然是正一教!這該如何是好?”

惠立原本以為搜集六神,想要解開蚩尤碑的是什麽邪教異人,做夢也沒想到會是正一教中人物。正一教門下雖然也沒有特別出類拔萃的弟子,但正一執掌天下道教,勢力終究還是極大,以密宗三聖之能,與整個道門相抗,終究不啻以卵擊石。

宗真道:“不是,此人並不是正一教中人。”

惠立一揚眉,道:“師兄何以見得?”

“此人正一法術雖然精純,但也會許多旁門異術,是當初被正一教逐出門外的人物。”

惠立忽地“啊”了一聲,道:“難道是你說的就是那個無心?”剛說出口,又皺了皺眉,道:“不對,他的功底分明遠沒到這等地步。”

“無心雖然也學了許多旁門左道之術,但他不是歹人。”宗真忽地嘆了口氣,又道:“只是……無心似乎與這鳴臯子頗有淵源。”

惠立皺了皺眉頭,道:“是麽?師兄,你受傷太重,先在此間將息吧,那鳴臯子來歷,我會查清的。”

他站起身,行了一禮,道:“果毅,走吧。師兄,你不必起身了,好好將息。”宗真還了一禮,擡起頭,臉上卻多了幾分憂色,低低道:“師兄,請你對無心手下留情。”

丹增已死,此事若不能真相大白,密宗與正一教之間定然會結下深仇。惠立與果毅二人走出門,在門口,惠立又施了一禮,方才將門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