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斬鬼錄 十 鬼夜行

這話一出口,豐幹只覺如晴天一個霹靂。他隱約覺得那色目人定是個妖人,善諦大師說不準便死在那色目人手上,沒想到竟然是那色目人死在善諦大師手上了。而五明說什麽當時善諦咬住那色目人的脖子,這副情景他根本想不出來。他頓了頓,壯起膽道:“真的麽?真的是善諦大師?”

五明臉上閃過一絲陰郁,點點頭,道:“那時我也嚇得魂不附體。善諦大師一向法相莊嚴,對人和藹可親,闔寺僧眾對他極其尊敬,沒想到他竟然會變成這副樣子。此時他一臉猙獰,便如妖獸,我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善諦大師會撲上來,可雙腳也軟了,正想逃,這時卻突然聽見善諦大師在叫我。他說:‘五明,五明……’”

五明這般稱呼自己,聲音甚是虛弱,想必是學那日善諦大師的聲音。豐幹聽得發毛,睜大眼,連大氣都不敢出,恍惚中覺得五明的臉也變成了當時的善諦大師。五明忽地嘆了口氣,道:“幸好我還有膽子回頭。剛一回頭,卻見善諦大師臉上多了一層神光,雖然他口角之處都是鮮血,卻仍回復了平時的模樣。我壯起膽,也不敢走得太近,道:‘大師,這是怎麽回事?善諦大師盯著我看了許久,忽然嘆了口氣,嘴裏念道:‘一切如來神力所護,其處不為惡風雷雹霹靂所害,又復不為毒蛇毒蟲毒獸所傷,不為惡星怪鳥鸚鵡鴝鵒蟲鼠虎狼蜂蠆之所傷害,亦無夜叉羅刹部多比舍遮癲癇之怖,亦不為一切寒熱諸病癧瘺癰毒瘡癬疥癩所染。’’”

這一段乃是唐密宗高僧不空所譯《陀羅尼經》,是說金剛藏窣堵波有種種靈異,一切惡穢皆不能害,窣堵波即梵語塔、浮圖之意。豐幹知道善諦大師忽然念此經文,定是心中已有外魔入侵,幾喪靈台,千鈞一發的時刻。他道:“師父,善諦大師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五明長嘆一聲,低聲道:“那日善諦大師念罷這一段《陀羅尼經》,才向我說明,原來當初那些景教徒搶占了勝軍寺,不知從哪裏找到了極西秘咒,鎮日鉆研。只是誰也沒有料到,咒術竟然失控,以至召來魔物,最終寺中景教徒盡遭殺身之禍。這魔物每至六陰日便要破土而出,十年前我與師兄隨侍善諦大師守夜,恰逢魔物破土之期,師兄竟被魔物吸血而死。那日我嚇昏過去,善諦大師以大光明咒鎮伏魔物後,自己也受魔物所傷,心魔漸起。十年已逝,便是善諦大師這等修為,竟然也已無法壓住心魔,恰在此時,那色目人便為此事而來。這色目人有摩頂放踵,普度眾生之心,真個了不起,可惜他沒料到善諦大師心魔反嚙時竟會如此厲害,竟然喪生於此。”他說到此處,神情一陣黯然,又道:“善諦大師將此事原委說畢,竟然也圓寂了。原來他心知心魔反嚙,便有那色目人幫忙也無法除去,思量之下,唯有以身相殉,鎮住妖魔。”

豐幹只聽說過善諦大師坐化於大殿之上,沒想到當中竟然還有這許多波折。他嘆道:“可是,高判官與這魔物難道有關聯麽?”那高天賜為官遠在鄂州,照理做夢也夢不到刺桐一帶,實在難以相信他手下術士一番做作,竟然並不是為了對付無心,而是在勝軍寺的魔物上。

五明道:“我也不太想得明白。當初那些景教徒死後,寺中還留下一具法器,是也裏可溫教之物,我將其送還給三一寺了,可是方才卻在那色目少女背囊中又發現此物,她身邊的那少年,又很可能是術劍門的人……”

術劍門!豐幹不由暗自咋舌。天下劍派不知有幾,術劍門只有三個。但這三個術劍門都是臭名昭著,傳說術劍門出來的盡是些旁門左道的妖法術士。那高天賜帶來的隨從已是左道之士,因為官府出面,勝軍寺不得不從,而術劍門來的人又想做什麽?

五明此時低聲道:“勝軍寺已是危若累卵,只怕這數代清譽都要毀在我手上。豐幹,你說如何是好?”

豐幹已是茫然不知所措,心想:“師父都不知如何是好,我又怎麽想得出來?”他想了想,道:“師父,你說怎麽辦?”

五明也不回答,將燭台交到豐幹手中,自己將雙手合在胸前,食指曲起,大拇指按在食指上,結成了大日如來劍印,口中慢慢念道:“娜莫三滿多母馱南惡尾羅吽。”念罷,雙手一錯,又結成孔雀王印,接著念道:“曩莫三滿多母馱南唵。”

這是八葉蓮華咒。隨著五明的咒文,那尊近五十斤的不動明王像開始慢慢轉動。豐幹看得大為驚奇,道:“師父,這……這會動的!”

五明道:“這道禁門是用八葉蓮華咒開啟的。豐幹,你記著了。”

豐幹道:“弟子記著。”心中卻是一動,暗道:“師父要我記著做什麽?難道……難道他怕失傳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