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辟邪錄 八 返魂

谷口的霧氣散了,谷中的霧卻像更濃。無心將劍舉到眼兩,兩個手指沿著劍一抹。他的劍身原也沒什麽異樣,這般一抹,卻在指縫裏留下了一絲淡淡的血痕。

那是鹿希齡的血。方才鹿希齡與他電光石火般過了一招,鹿希齡因為落了下風,身上帶了傷,只是這傷勢很輕,劍上只留下些許血沫而已。無心在樹上已端詳了半天,這一招又是偷襲,他本以為一擊定能將鹿希齡打得潰不成軍,誰知鹿希齡卻及時閃開了,而且還能有反擊的余地,無心的心中不由大為驚駭,直至此時才知道鹿希齡還是受了傷。

竹山教三子,鹿希齡是第二個,聽說也是法術武功最差的一個,居然已經如此厲害,要對付另外兩個,能有多少勝算?無心前往龍眠谷時原本信心十足,此時卻不由得大為躊躇。一邊言紹圻還在喋喋不休地問道,無心抖了抖長劍,手一拋,劍插回背上,道:“我哪兒知道。”

言紹圻大吃一驚,急道:“道長,那位姑娘你明明看見的,這妖人要把她抓回去,你難道不管了麽?”

無心像是沒聽見,只是盯著谷中。言紹圻不敢再說,拍拍衣服上沾著的泥巴,走到那僵屍跟前,從臂上拔下鐵尺。鐵尺如同插在腐木中,拔出來很是費勁。受鹿希齡操縱,這四具僵屍不異活人,此時卻硬邦邦地躺在地上,連關節都不會動。他收好鐵尺,心道:“小道士定是因為本事不到家,讓那妖人帶著姑娘逃走,正在自責。”他走到無心身邊,道:“道長,進去看看吧。”

無心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轉過頭道:“什麽?”

“我說進去看啊。”

無心喝道:“你真嫌命長麽啊,那是竹山教的人物。竹山教五技,屍磷火術、玄冥無形箭,你都見識過了,他們又是殺人不眨眼的,你一點都不怕麽?”言紹圻膽子不算大,剛才差點被那個僵屍掐死,現在卻像根本沒那回事。

“當然怕。”

“怕你還要去。”

言紹圻笑了笑道:“跟在你後面就不怕了,我還可以幫幫你的忙。”

無心搖了搖頭:“沒見過你這麽死皮賴臉的。”

言紹圻涎著臉上前,拍了拍無心的衣服。無心方才鉆在樹叢裏,後背沾了幾片樹葉,言紹圻伸手把樹葉拿下來扔掉,笑咪咪地道:“道長的本事,我是一清二楚。有你在,準出不了亂子。”這話倒是說得情真意切,在義冢見到無心後,直到方才戰退那鹿希齡,言紹圻已是對無心佩服得五體投地。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無心心頭也頗為受用,笑道:“這趟差事可是危險之極,我要保住你也難,你當真要去?”

言紹圻臉上露出笑意:“那個高判官一通鳥亂,把我二伯父衙中鬧了個雞犬不寧,要是我言大捕頭破了這案子,到時便是達魯花赤大人,也要對我叔侄二人另眼相看了。”

他口中的“達魯花赤”自然是指辰溪縣達魯花赤。能破了這樁案子,湖廣行省左平章田元瀚自然會嘉勉辰溪縣辦事得力,不用說是辰溪縣的達魯花赤了。無心搖了搖頭,嘆道:“人說捕快是鷹犬,你也真是鷹犬習性。”

言紹圻訕笑了笑道:“道長,這世上若無鷹犬,豈不是會狐兔橫行?”

無心又是一怔,呆呆地站著。言紹圻本就是順口解嘲,沒想到無心居然會這樣,他生怕會惹惱了無心,忙道:“道長,我可是胡說八道的。”

無心搖了搖頭,道:“你說的也沒錯。唉。”

他又深深嘆了口氣。

* * *

鹿希齡背著那女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想不到那個道士的道術如此蕪雜,竟然什麽都會,而且每一種都不只是皮毛而已。他心中憤憤不已,若非因為這個女子,定要放出手段與他大鬥一場,但投鼠忌器之下,這個虧吃得不小。

他每走兩步,就往地上擲下一支竹筷,再補上一腳,將筷子踩得與地面平齊。現在雖不能再布四陰屍羅陣,布下這個陰鬼臨歧陣便也足以抵擋一陣了。

走了一程,前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這腳步聲極是輕巧,若非他耳力靈便,只怕要聽不到。鹿希齡不敢再走,將背後的女子放在地上,手上抓了一把竹筷。他中了一記五雷破後大傷元氣,現在玄冥無形箭已用不出來,若前面這人仍是敵人,只怕便要折在這兒。

霧氣開始翻動,那是有人在走近了。鹿希齡的手掌也握得更緊。突然,從前面傳來一個人聲:“二師兄,是你麽?”

聽到這個聲音,鹿希齡只覺渾身都是一松,叫道:“三師弟。”

龍眠谷綿延二裏有余,當中又是曲曲彎彎,分支眾多,幾同百足之形,他實在不知前面會不會另有埋伏,聽得這個聲音,才算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