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辟邪錄 二 義冢

“道長,他沒事吧?”

一個小道士正襟危坐在床前,正給躺在床上之人搭脈。他這副樣子倒更像是個郎中大夫,高金狗有點不自在地看著他,肚裏還在尋思道:“這道士成不成?都說便宜沒好貨,唉,誰叫我這麽個莊稼人沒多少錢,只望他不要亂弄一氣,小保才十三歲啊。”他對這兒子愛愈珍寶,前天小保回家說是肚子疼,原先也不當一回事,結果卻是一場怪病,花了二兩銀子請鎮上最有名的大夫出了個診,說是氣血兩虧,非得用大補不可。他只是個尋常農戶,哪能給兒子頓頓吃人參燕窩,惶急之下,正好碰見這個小道士,說是治不好不花錢,治好了得二兩銀子,才死馬當活馬醫地將他帶來試試。

小道士突然像察覺了什麽,一把拉起了病人的手臂,五指象在彈琵琶一樣從上至下按了一遍,突然又伸出兩指在病人心口一彈,那孩子身子猛地一弓,咳了兩聲,嘔出一股黑水。這些黑水黏稠如膠,腥臭不堪,高金狗吃了一驚,叫道:“道長,我可只有這一個兒子……”

小道士將那個孩子扶起來,又在背上敲了兩下,那孩子還在嘔黑水,連鼻子裏都有黑水流出。他道:“施主,令公子是中了邪,小道已將他體內邪氣驅出,你采點菖蒲煎水,給他內服外沐數日,印堂無黑氣即可。”

高金狗聽不懂這小道士文縐縐地說話,瞠目結舌地不知以對,小道士才省得自己說得太文了點,道:“你采點菖蒲來熬水,給你兒子喝下去,再用這水洗澡,一天一次,到他兩太陽這兒沒黑氣,就成了。”

高金狗連連點頭,道:“菖蒲有,菖蒲有。”菖蒲是端午時插在門上的,山上遍野都是,並不用花錢。他見自己這兒子吐出黑水後,雙眼已經睜開,人也精神得多了,不由大喜過望,一把摟在懷裏,哭道:“小保,快給道長磕頭。”心中卻不住尋思道:“看不出這小道士的本事倒是不小只是不知他會要多少錢。”

小道士道:“頭就不必磕了,這個銀子麽……”高金狗一驚,忍痛道:“二兩銀是吧?道長,我是莊稼人,小保又沒了娘,委實難過,能不能再……那個少一點?”原先說好是二兩現銀,足當他數月家用了,高金狗實在舍不得。

小道士臉一板道:“那可不行,說好的價錢,一文都不能少!”

高金狗苦著臉,伸手到懷裏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包碎銀子。這包銀子是他省吃儉用,準備給小保娶媳婦用的。高金狗平時掉了一粒米都要從雞嘴裏搶回來,要他一下子拿出二兩白花花的現銀,實在心疼的不得了。小道士拿了銀子,掂了掂,想了想,從裏面摸出一塊三四錢的碎銀子,咬了咬牙,把銀包還給他道:“給你兒子買點吃的吧。”

高金狗喜出望外,接過銀包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道長,你心腸這麽好,菩薩保佑你多子多福,日進鬥金。”至於道士是不是由菩薩保佑,而這小道士是不是該多子多福,他欣喜之下,也不多管了。

小道士一怔,連忙扶起他道:“菩薩就算了,多子多福麽,嘻嘻,我是火居道士,可以娶妻的,借你吉言吧。”

高金狗道:“是是是,道長一定能生上十七八個大胖兒子,以後個個高中狀元,個個做大官,娶丞相家的小姐。”

科舉之制自前朝覆亡後已廢止數十年了,到仁宗時才算重開,而且分蒙古和色目人一榜、漢人和南人一榜,無心就算有兒子日後考中狀元,頂多也只能做到六部尚書,而丞相卻只能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擔任,絕不會招個漢人做女婿,可是在鄉民心目中,仍是書生與宰相小姐後花園私訂終生後中狀元那一套。他被小道士扶著,磕不下去,叫道:“小保,快給道長磕頭。”

那個小保雖是鄉裏小兒,人生得倒很機靈,趴在床上給那小道士磕了個頭。這個頭磕得倒是實誠,不過他兩個眼珠仍是骨碌碌亂轉地看著這小道士,小道士反倒有些不安,看看手裏那塊碎銀子,狠狠心道:“這點錢你也拿去買糖吃吧。這是我給你的,可不是不收你銀子。”他這一派向來是法不空施,必要收錢,雖然實際上一文錢沒收,這話還得說的,以示不忘祖訓。

這小道士一文沒留,不免有點心疼,但大方也大方過來,總不能反悔。他有點不太自然地道:“小保,你是吃了什麽中的邪?”

小保道:“我在後山玩,抓了一只兔子烤著吃了,結果回來肚皮就痛起來了。”

高金狗道:“阿彌陀佛,那兒是個墳地啊,前一陣子孔得財還拖了三個死人去埋,你這小祖宗怎麽跑那兒去,嘴巴老這麽饞,老子非打爛你屁股不可……”

他也發現這小道士有些後悔,只作不知,一邊喋喋不休地罵著兒子。小道沒再說什麽,轉身向門外走去。高金狗千恩萬謝地送了他出去,臨出門時,那小道士忽然轉過頭道:“施主,你可知道毒龍潭在何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