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附魔錄 十 除魔

一旦走火入魔,修行之人立被心火反嚙,馬上會化成一團焦炭。無方無念兩人功力尚淺,並不知厲害,宗真卻知道其中的奧妙,當初他的師祖在松下修行時見到一采桑女,心火一動,八十年苦修化為烏有。那時宗真尚是十余歲的少年,師祖入魔時他正在邊上,只見得眼前一亮,一棵方才還蔥蔥蘢蘢的松樹立時被煉成了木炭。如今過去了已有近百年,偶爾想起,縱然他自己也已到了無心無念無相,仍然有些心悸。他見無念臉色已變,身形一閃,人已站到無念身後。此時無念正掙紮要站起來,被宗真一按,人重又坐下,臉也重歸祥和。

但此時無方也已到了最後關頭,梵唱聲越來越響,土丘上的人影已經大半露出在外,無方的臉上已像噴過血一般發紫。宗真正待伸手去拍無方的背後,無心卻閃了過來,伸出手掌在無方背上一拍。“啪”一聲,無方背上多了一張符,他整個人也一下如泥塑木雕般動也不動。無心不是佛門,雖然他的道術還不及無念精純,梵音於他卻沒什麽影響。

無心定住了無方,扭頭道:“大師,這是什麽妖怪,怎麽他念的也是佛?”

宗真伸指在無念背後按了兩下,將無念封住,站起身道:“口中是佛,心中卻不是佛。”

他走上前,一掌拍向插在土中的禪杖,泥土像是塊油脂,禪杖一下沒了下去,只剩個頭。他喝道:“邪魔外道,給我現形!”

禪杖一入地,坑中的土丘上又是一陣異光閃過,馬上又暗淡成一片。原本那一根根枝條都金光燦爛,現在仍然是晦暗一片,毫無光澤,那個金色的人影也像成了鉛鑄。

那個人影擡起了頭,看向站在坑邊的宗真。

月光已然大亮,此時那人身上沒了金光,才發覺那人實在是像土石做的一般,膚色上也沒半點血色,那些肌理筋絡都暴露在外,整個人更像一具幹屍,只是一雙眼卻綠瑩瑩地奪人魂魄。那人盯了一會,突然道:“原來是宗真師弟。”

宗真皺了皺眉,但他仍是面不改色,沉沉道:“你是什麽人?”

那個從土丘裏鉆出來的人趺坐在土丘上,突然笑了笑:“宗真師弟,七十年前,無想峰上,你將我逐出師門,如今怎麽忘得一幹二凈?”

宗真的臉上仍然木無面情,但那人的一句話實在是在他心裏激起了萬丈波瀾。原來宗真當初是師兄弟二人,七十年前師兄宗朗墮入魔道,宗真迫於無奈,師兄弟二人於無想峰一戰,結果宗朗雖然學得了不少邪術,但卻荒廢了密宗正法,最終反被宗真打落山崖。此事在宗真心中藏得極深,他也從不對人說起,後來也對外道邪術痛恨之極,無念所學尚非邪術,只因是沾了外道,便已有將他形神俱滅之心,此時突然聽到這話,饒是他有金剛不壞之體,仍是渾身一震。

就在他身上一震時,那人突然睜開眼,綠瑩瑩的目光像有形有質的短劍,直入宗真眉宇間。宗真悶喝了一聲,人向後踏出一步。

無心卻聽得大為驚奇。他見宗真看上去年紀甚小,只道能者為師,師父比徒弟小也是常有的事,沒想到聽話中之音,宗真是起碼有七十多歲的老僧了。聽得那人說什麽七十年前的事,他忍不住,反唇相譏道:“原來是個打不死的妖怪。七十年前你已敗過一回,還要回來做什麽?”

那人仰天笑了起來:“小道士,你真是不知死活。”

宗真突然搶上一步,一把將無心一扳。無心全沒防備,被宗真一下扳倒摔倒,正自莫名其妙,象有道電光一閃而過,掠過他頭頂,正打在身後的一株樹上,登時火星四濺。無心這時才知道方才自己是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回來,嚇得冷汗直流,道:“大師,謝謝你了。”

宗真道:“那是我師兄宗朗。他……”話還沒說完,宗真突然渾身一顫,嘴角流出一條血絲來。無心嚇了一大跳,叫道:“大師,怎麽了?”

土丘上宗朗大笑起來:“小道士,他自以為已修成金剛不壞,萬毒不侵,卻不知自己尚有著相處。”

宗真只覺身上的力量正一絲絲流走,渾身怕冷一般發起抖來。他的拙火定已到無相界,但他自幼就對自己的風度衣著很注意,雖然年逾百歲,仍是駐顏有術,身上一領袈裟也一塵不染。但就是這一塵不染卻是著了相,他心中已有執念,宗朗故意將身形幻得如同僵屍,讓宗真心中生了厭惡之感,借他心念一動,一舉攻破宗真的金剛不壞功法,宗真雖然強行將染上身來的邪氣驅出體外,元氣業已大傷。

宗朗還在大笑,宗真突然也微笑道:“宗朗師兄,你雖是身外化身,多嘴的毛病卻還沒改。”

宗朗心中打了個突,宗真這非同尋常的鎮定讓他吃了一驚。宗真伸手擦去嘴角的血絲,道:“師兄,你這話放到七十年前大概還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