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彎刀駿馬(下)

當洛倫踏入千帳城的那一刻,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恢弘的城墻,也並非那座高聳屹立的公爵城堡,更不是那一座座壁壘森嚴,重重疊疊林立的塔樓高台。

與拜恩和薩克蘭,甚至洛泰爾的城鎮皆不同,城內的布局也同樣十分嚴密緊湊,就連最普通的民居都是石砌的圍墻,更近似於斷界山那樣的巨型要塞。

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這座城市的街道,還有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人。

狹窄的街巷幾乎全部都被累累屍骸所鋪滿,有半人馬的,也有波伊人的;淩亂的碎屍重重疊疊,從進城開始,幾乎沒有多少能穩穩踩在石板路上的“機會”。

有幾處街道甚至都已經被屍骨堵死,變成了“人工形成”的防禦工事;堆砌的屍骸讓人分不出那些是被堆上去的,那些是慘死之後倒在了上面。

粘稠的血漿早已凝固,顏色變深,濃郁的惡臭讓淩晨的冷風都吹散不盡,踩上去都會黏住靴子;有的,還會打滑。

洛倫一行人就這麽踩著屍骨血漿,跟著賽特·布拉哈伯爵一道進入了千帳城——不僅僅是小個子巫師,就連路斯恩和麥卡菲還有不少拜恩騎士們,都是一臉蒼白,強忍著從腸胃胸口泛上來的吐意。

直至快到公爵城堡的時候,洛倫才發現千帳城的民眾…不僅僅是瘦弱,傷痛,衣衫襤褸;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群白發蒼蒼的老人,還有一群瘦弱的孩子。

至於成年的男人和女人都去哪兒了……沉默的一行人心照不宣,沒有誰會站出來問這個問題。

洛倫突然又想到城外被半人馬掃蕩過的村鎮和帳篷營地——恐怕眼前的這些,就是千帳城周邊僅存的活人了。

只有在看見“這些”的時候,才能真正明白被圍攻三個月,幾度破城,幾度奪城,反復易手,最終堅持到拜恩大軍趕來的千帳城,究竟經歷了怎樣的考驗。

那是…血的考驗。

從頭到尾,引路的賽特·布拉哈都不發一言,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甚至比其他的波伊驃騎們還要沉默。

只有在經過民眾的時候,他才微微頓足了片刻,很快便繼續邁步向前。

“千帳城被包圍的時候,賽特伯爵的家人,還有他四歲的兒子就在城內。”走在洛倫身後的哈林梵·阿刹邁大師突然壓低嗓音開口道:

“在我們突圍的那天,他的妻子,那位翹望峰來的博西瓦爾夫人也已經加入了守城軍——剛才的人群裏,沒有他家人的身影。”

洛倫微微頷首,一聲不吭。

所以…這位賽特伯爵才會那麽急切的想知道自己帶來多少援軍,又為什麽會在博西瓦爾面前那麽沒底氣麽?

“就在這裏了。”

表情不變的賽特·布拉哈突然止步,緩緩轉過身,朝著洛倫躬身行禮,沉聲道:“拉斯洛·瓦爾納大公正在恭候您的大駕,洛倫·都靈大公!”

就在隨同的一行人準備一齊進去的時候,卻被波伊驃騎們攔了下來。

“這是什麽意思?”艾克特伯爵微微蹙眉,銳利的目光掃向賽特·布拉哈。

“大殿內,現在只有拉斯洛·瓦爾納大公一人。”賽特伯爵不卑不亢:“他想邀請的,也只有洛倫·都靈大公一人,僅此而已。”

“其余客人,還請暫時到偏殿內休息,我們已經為諸位準備了房間——至於您,哈林梵·阿刹邁大師,大公特地吩咐過,看在之前您曾經為堅守千帳城戰鬥過的份上,免除您的大不敬之罪。”

“還請轉告那位老頑固,我不曾對他有過任何不敬。”阿刹邁大師微微一笑,撫胸行禮:“但如果大公需要,在下仍然願意為波伊效力。”

瞥了眼哈林梵·阿刹邁,艾克特伯爵走上前來:“這不合常規,更沒有先例。”

“只是一次普通的會面,以及感謝而已。”賽特·布拉哈目光平淡:“正式的宴會,將會在明日傍晚舉行,談不上什麽先例不先例的。”

“您說呢,公爵。”他將目光轉向黑發巫師。

“沒錯,不用擔心。”

微笑著回首,望著身後安然無恙的艾茵,路斯恩,麥卡菲,艾克特……洛倫淡然的聳聳肩,勾起嘴角:“只是去拜會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順便相互說句你好什麽的,大概就回來了。”

話音落下,面無表情的賽特·布拉哈再次躬身行禮,和波伊驃騎們一同做了個“恭迎”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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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的穹頂,寬敞的大廳…看起來就和赤血堡的宮殿大廳沒什麽差別,只是更粗獷,也更簡約一些;四面的墻上掛著雪亮的馬刀和長矛,正對著大門的則是一面繪制著彎刀駿馬的紋章旗幟。

一位老人就坐在這面旗幟下,花白而淩亂的頭發和胡子有幾分不修邊幅,看起來年紀與埃博登的科羅納大師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