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安分的聲音(上)

帝都,天穹宮。

“這是第幾盤了?”

帝國的長公主殿下默不吭聲的坐在了棋桌的對面,冰冷如霜的眸子打量著某個垂頭喪氣,一臉敗犬模樣的“丟臉皇子”,手中攥著一封信箋。

“第三十七盤。”雙手自然下垂,臉癱在桌子上的布蘭登小聲嘟囔著,亂糟糟的紅發下那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棋盤上把自己將死的黑棋。

“不耐煩了嗎?”

“誰說的?!”

“哦…那就是準備認輸了?”

“才沒有!”

有氣無力的反駁,哪怕加上了感嘆號也無濟於事;疲憊到極致的布蘭登現在就連擡頭動一下的興致都沒有,只想就這麽好好趴一會兒。

和父親艾克哈特下棋,是布蘭登這輩子遭遇過最讓他有挫敗感的事情。

平心而論,布蘭登一開始也沒覺得自己能贏…或者說贏得很容易;他預料了到父皇陛下提出這個要求肯定是有所準備,也能猜到自己一開始會很艱難,甚至輸得很慘。

但,絕對沒有這麽慘——三十七盤每一盤都是徹徹底底的完敗。

所謂“完敗”並非速勝,或者看穿棋路找到其中的破綻;而是每一次都將自己所有的棋子殺個一幹二凈,然後再將軍。

甚至到後來自暴自棄的布蘭登主動“送將”,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依然不緊不慢將他所有邊邊角角“打掃幹凈”,再讓他的王棋最後一個“謝幕”。

這已經不是遊戲,這就是一邊倒的虐殺,徹徹底底的蹂躪…用最具震撼力,最殘忍也最暴力的手段,讓布蘭登看清他最引以為傲的方面,在自己父親面前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強者肆意橫行,弱者任人宰割…沒有半點勝者的從容和驕傲,連最起碼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三十七盤——按照一天兩盤的進度,今晚還有一盤;但此刻的布蘭登已經沒有半點動力,甚至開始恐懼那即將落山的太陽。

“這麽快就不行了?”菲特洛奈瞥了他一眼:“慘敗的痛苦,乃是黎明前必將經歷的黑暗…我記得有句話是這麽形容的。”

“真的嗎?那我怎麽覺得我的黎明還沒到來,就已經提前落山了?”

撇撇嘴,布蘭登耷拉著眼皮坐起來:“小姑這麽有興致來找我,應該不止是為了看我輸得有多難看吧?”

“算是半個理由吧。”長公主殿下同樣絲毫不掩飾:“看某個總是自鳴得意的家夥在最得意的地方接連慘敗,是我的興趣之一。”

“好可怕的興趣,我開始替皇兄下半輩子的幸福擔心了。”聳聳肩,布蘭登疲憊的托著右腮幫,紅彤彤的大眼睛紮眨呀眨的:

“那另外半個呢?”

菲特洛奈將信箋放在桌子上:“你的‘前’巫師顧問,洛倫·都靈率領拜恩援軍,差不多一萬五千人左右踏入了波伊境內。”

“在擊退了赤炎旗一萬左右的前鋒之後,眼下已經與突圍的一千波伊驃騎兵北上…眼下應該已經在前往千帳城的路上。”

“這麽詳細的嗎?”驚訝的挑了挑眉毛,布蘭登打量著手中的信箋,然後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小姑:“魯特·因菲尼特交給你的?”

“怎麽,你覺得波伊境內就沒有守夜人了嗎?”

“只是稍微感慨一下……”布蘭登拆開信封,眼神中的詫異之色依舊不減:“但是一萬五千人…拜恩怎麽可能只有一萬五千人?”

“顯然拉斯洛·瓦爾納公爵在求救信上並沒有完全說實話,讓你的‘前’巫師顧問錯誤的估計了戰爭的形勢。”

菲特洛奈身體微微前傾,目光下垂打量著“慘烈”的棋盤:“他還不清楚自己面對的將會是怎樣可怕的對手,也並不清楚自己原本強大的盟友,眼下早已因內訌而分崩離析。”

“當然,他很快就會清楚這一切…在戰場上。”

咬著指甲的布蘭登看著手裏這份觸目驚心的報告,懶散的目光也變得凝重了幾分:“武器和甲胄…大批物資調動痕跡…投射裝備…火油…超過三條補給線從南方……”

猛然擡起頭,布蘭登瞪大了眼睛:“矮人?!”

“能避開守夜人和帝國的監視網,在短時間內建立三條穩定而龐大的補給線,源源不斷的提供武器和後勤……”

神色不變的菲特洛奈看著他:“你覺得還能有誰?”

“這麽大規模的資敵,他們瘋了嗎——就算波伊無暇顧及,拜恩可是和他們接壤啊!”

“只要讓兩個公國都在這場半人馬戰爭中元氣大傷,誰又能將他們怎麽樣?”

“那帝國呢,他們就不擔心帝國秋後算賬?!”

“手中握有全世界唯一的秘銀礦,腹地又在群山之中,矮人何曾真正畏懼過帝國?”

把玩著棋盤上的棋子,菲特洛奈的語氣十分平淡:“更何況矮人內鬥早已習以為常,這一次恐怕也是某個不願臣服至高王的矮人領主私下所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