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辛娘(第2/9頁)

原來如此……

迎香目送廚娘敦實的背影走遠,心頭泛起陣陣古怪的漣漪,說不清是什麽滋味,茫然間,不由又擡頭往樓上看去,正好看到秦鑒走了出來。兩人目光交匯,秦鑒朝她一笑,臉上露出玩味的神色,隨即轉身下樓,坐到桌旁同龍蒴說話。迎香邊上心不在焉,只覺他們說的話自己每句都認得,卻每句都聽不明白,滿腦子凈是秦鑒那天所言——蕓娘同秦鑒一見傾心,締結百年之好,棲居紅塵。雖然蕓娘盲了,但兩人不離不棄,廝守白頭……

……多好啊。

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盲也無妨,只要能同他一起。天地雖大,吾有這一人足矣……

一陣尖銳的刺痛從心底深處傳來,紮得迎香渾身一顫,過往的黑影在心的暗面蠢蠢欲動,張牙舞爪,讓她眼前瞬間一片空白,許多已消失於時光中的片段腦中跳躍輪轉。迎香抓緊裙擺,用了極大克制力,才讓自己沒有栽倒在桌上。恍惚片刻,隱約聽得旁邊秦鑒在問:“龍君還是想不起昔年蒴山失竊之物嗎?”她看向龍蒴,見他搖了搖頭,輕嘆一聲,“想不起來,那兩件物事的面貌我模糊有個印象,但想再深入一步,看得真切些,卻怎樣也不行了。”說罷將酒一飲而盡,笑嘆道:“這梅酒雖好,比起當年蒴山凍泉所釀的,可還是差多了。”

“那是。”秦鑒也將酒飲盡,低頭笑道:“昔年山中同仁們都說,此生能一品龍君親手釀造的凍泉酒,夫復何求?”

“呵呵,都過去了,不提也罷。”龍蒴擺擺手,阻止了秦鑒接下來的話,指著廚房那邊對他道:“你方才沒見到,這家新來的廚娘有些意思,內在面貌比外在更可敬可愛,這可是極少有的了。”

“哦?有這種人物?”秦鑒聞言來了精神,朝那方看了一眼,笑道:“難得難得,我遊離世間三十年,天下諸人十停中見了六、七停,亦極少見到真正坦蕩光明之人。我沒龍君眼力,看不到內在相貌,但龍君評鑒歷來不會錯,可嘆世人總以皮相觀人,自己亦在意皮相高低,每日傾力或梳洗打扮,或以道德文章為矯飾,內在能有外在一半風采已是難得了。何況相由心生,內在光明之人,即便容貌平平,整個人也不會太過醜陋猥瑣,像你說的這位廚娘,內在竟比外貌光彩許多,實在少見。”

“嗯……我估摸著,這位廚娘當是有意作踐自己,不知出於什麽緣故刻意將自己弄得不堪,年輕時應也是光彩照人的。”龍蒴點頭笑道:“這麽一想倒有趣了,女子沒有不愛美的,不知是何等苦衷,讓這位廚娘如此甘心埋沒自己呢?”

話音剛落,聽門口傳來兩聲熟悉的呼喊,何長順帶著一個中年文生走了進來,滿臉喜色地朝小二道:“小二哥,柳東家在嗎?我帶馬夫子來了。”

柳望之剛同廚房內的眾人介紹了辛廚娘,來不及多說兩句,已聽得何長順呼喊,跟眾人說聲抱歉,轉身出來招呼道:“何捕頭來了,請坐,這位……這位就是馬夫子吧?幸會幸會。”

“噯,見過柳東家。在下馬勝,字舒平,蜜縣人氏。”馬夫子身材瘦削,頭發理得一絲不苟,身著灰袍,外搭件醬色衫子,均洗得半舊,十分整潔。他上前朝柳望之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講話一板一眼,帶著中年書生們常見的那點迂腐和畏縮。

“夫子不必多禮。”柳望之回個揖,笑道:“何捕頭辦事果然迅捷,昨日才說,今日就帶夫子過來了。房舍在後邊街上,您兩位請稍候,我吩咐廚房兩句就帶您過去看。”

“好說、好說,怪我叨擾東家,莫誤了您的生意才是。”馬夫子頻頻作揖,忙不叠地道謝,臉上漸有些紅,步步後退,縮到角落一張桌旁,拿眼四下溜了圈,貼著慢慢坐下。小二習慣性地上來問酒問菜,馬夫子連連擺手,嘴唇動了幾下,卻又不語。何長順在旁看到,知他是囊中羞澀,不敢點,又咬著讀書人的迂腐傲氣,不願承認,心裏頗覺好笑,遂也在這桌坐下,點了壺青梅酒,要了兩個下酒菜,邀馬夫子同吃。馬夫子臉更紅了,小聲推辭,何長順一笑,直接替他將酒斟上,遞到跟前,他猶豫片刻,終半推半就拿起來,小口嘗了下,眼睛一亮,仰頭便喝盡。

柳望之回到廚房,辛廚娘已同眾人說了會兒話,她對著人時總帶笑,言語親和,舉止大方,頗能博人好感,此刻聽她正對幫廚的紅豆說道:“……我家就是蜜縣的,那邊產好棗兒,個頭不大,性味十足,同西域哈密的棗亦不相上下。那棗皮色紅得正、紅得濃,吃到嘴裏,除了股濃厚不膩的甜味,更有一股清香苦澀回過來,這就是藥性了。這棗不但拿來熬粥燉肉極好,撕開放到茶水裏,同金花茶一起泡開,每日裏喝可補足氣血,且十分養神。蕭府二小姐生來身子怯弱,有些不足,我從到她家開始便做這茶水給她喝,喝了整整十年,如今她身子大好,年底就要出閣了呢。”眾人聽了,皆點頭稱是,言辛廚娘不但手藝妙,於藥理上亦有見解,她得人誇獎,頓時紅了臉頰,搖頭道:“稱不上見解,我不懂醫的,蜜縣那邊人人都知棗好,當地人都這麽吃,我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給了二小姐,恰好對她的症而已,湊巧,湊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