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

深夜十一點,高速路,秋雨連綿。

尖銳的警笛聲尚未從耳畔消褪,警車與救護車的警燈在夜幕下紊亂發散,可視範圍被藍白相間的光線切割成晃動不止的畫面。

警察、急救人員,在連環相撞的五輛車子之間緊張穿梭,地上的雨水與汽油混雜出怪異的味道。不斷有傷員被救出,用擔架擡上救護車,現場一片混亂。

有交警竊竊私語,這大概是忘川市今年最嚴重的一次連環車禍了。

肇事的元兇,初步判斷為打頭的那輛龐大而破朽的運渣車,行進途中急刹車,加上雨天路面濕滑,當即橫翻過去。後頭的車輛閃避不及,終釀成這場嚴重事故。

運渣車司機早已人事不省,被擡上救護車呼嘯而去。後頭三輛小車情況還不算太嚴重,直接撞上它的福特車損毀最為厲害,車頭全部變形,滿臉是血的司機在消防隊員用液壓鉗強硬夾斷車門之後才被救出來。

實施一系列急救措施後,福特車司機被擡上了救護車。

“這個怕是不行了。”醫生跳上車之前,朝幫忙擡人的警察搖搖頭。

雨越下越大,救護車在高速路上飛馳。

從這裏到最近的醫院,大概還要二十分鐘。

醫生看著面前這個生死一線的男人,擡頭跟司機說:“老王,小心開車。”

話音剛落,只聽“嘭”一聲巨響,尖利的刹車聲幾乎刺破耳膜,醫生頓時朝前栽了出去,車裏的醫療器具也亂散開去。

“幹什麽呢!”醫生一身冷汗地朝司機大喊。

“有個人突然沖出來!”經驗豐富的司機強作鎮靜地將車停到一旁,打上應急燈,跳下車去。

“你撞到人了?”醫生心裏一緊,趕緊跟著跳下去。

兩人在車前細細一看,漆黑濕潤的路面上反射著渾濁的路燈,兩旁是用低矮圍墻草草圈起的寬闊荒地,整條高速路上分外安靜,除了他們的救護車,一輛車都看不到,別說人,連只貓都沒有。

“你花眼了吧?”醫生松了口氣,拍拍司機的肩膀,“趕緊走。”

“我明明看到有個人從路邊沖出來……”司機抹去額頭上的汗,眼神在掃過車子的擋風玻璃時,詫異地凝固了,指著玻璃,竟說不出話來。

擋風玻璃上,凹進去一塊明顯的撞痕,像一張小小的蛛網。

醫生一愣,再看看車前車後,的確沒有人。

“邪門。”司機朝地上啐了一口,唰一下跳上了車。

醫生快步走到後車門前,卻突然瞪大了眼——

原本只開了一扇的後車門全部洞開,裏頭混亂一片,擔架上,只留著一張帶血的毯子,那個命懸一線的司機竟然不知去向。一個清晰的血手印,印在右車門內側的把手處。

醫生懵了,下意識地朝身側那片荒地看去,除了嘩嘩的雨聲,殘缺的圍墻,雨中搖動的荒草,以及無邊的死寂之外,再無其他……

“我覺得很難看。”

寬敞豪華的大屋裏,他站在那面精美的鏡子前,左左右右地打量著裏頭那個西裝革履,黑發微卷,膚色白皙的英俊男人。

“您請將就一下。”鏡子旁一身嚴謹黑色職業裝的艷麗女子,雙手抱臂,以優雅冷漠的姿態對他說,“這具身體,我可是費了很多心思,打通無數關節才弄來的。”

“可我真的覺得很難看。”他轉過頭,扯起一縷頭發,“卷得像方便面。”他又轉了個身,“還有身材,你看,又矮又弱。看得我真是傷心。”

“您可以自己去拉直頭發。至於身材。”女子從兜裏取出一個mini平板,點了幾下,“衛小豹,因車禍不治,時年20歲,身高182公分,體重68公斤,血型O,射手座。”她擡起描著精致眼線的細長眼睛,面無表情,“這樣的身材,以地球人的審美標準來說,是合乎中上標準的。您的挑剔毫無事實根據。”

“花隕……”他拖長了聲音,以哀求的目光道,“可是……衛小豹……連名字都很傻,你不覺得麽?”

“名字只是代號,跟美感無關。”被叫做花隕的女人一挑眉,“您只是一個逃犯,能夠以一個正常地球人的形態存活下去,已是莫大的幸運。如果不是委托人支付重金要我保障你在地球的日常生活,我是不會與你這樣的人有任何接觸的。”她頓了頓,走到鏡子旁的衣櫃前,從裏頭取出一個公文包,遞到他面前,“如果您不想回到只有一團鬼火的純靈體狀態,那就拿上這個,在今早九點之前去位於黃花街的第十二中學報到。”

他癟著嘴,不情願地接過那個款式普通,像花隕的臉一樣嚴肅又刻板的公文包。

“從今天起,您可以離開我,完整享受作為一個人類的生活了。您就是衛小豹,獨一無二。”花隕以一種神聖之姿,將左手覆在他的額頭上,“忘記您的過往,開始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