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貝 恩是一名戰士。他早已經歷過太多戰爭所帶來的近乎難以承受的恐懼。他親眼見過城鎮、堡壘,甚至是自己的城市雷霆崖深陷火海。他目睹過刀劍、火焰與拳腳的交鋒,也目睹過魔法之間的較量,更深知咒語所帶來的殺戮與鋼鐵一樣真切而殘忍。他曾親口下令進攻,亦曾親手取人性命。

但這……

之前戰鬥中所留下的余火仍未熄盡,但此刻夜空中閃爍的卻並非是房屋與血肉被火焰吞噬的橘紅色彩。相反,是一道從城中伸展出來的淡紫色絢爛光束,如雪原中倒映的月光一般皎潔。在這悅目的光芒之上,天空中風起雲湧。一道閃著七彩光芒的閃電如長矛般劃破天幕。鋸齒狀的光華形影交錯,一會兒現身於此,一會兒又移到他處。轟隆的聲響清晰可聞,並且不斷反復,就好像世界正在經歷永無止境的撕裂與愈合。這流光溢彩的景象讓貝恩想起了曾與父親一同目睹過的諾森德極光。老凱恩滿懷敬畏向他講述,而他則被驚得目瞪口呆,心中奔騰翻滾。

那柔和的紫光昭示著塞拉摩已經完全地被奧術能量所包裹。這法力炸彈想來是那個血精靈的傑作,他現在正和其他支持加爾魯什此舉的部落成員一同歡呼著。炸彈在城市上空引爆,它所帶來的不是傷害,而是毀滅——每一位市民,每一棟建築都被徹底毀滅。貝恩已經見過太多敵人和朋友死在奧能法術的攻擊之下,對此他能感受到的除了憤怒,還是憤怒。爆炸範圍內的每個人都已經化作飛灰,每一棟建築都已經支離破碎,因為魔法從內到外扭曲改組了他們每一處最細微的構造。貝恩清楚每一個生靈、每一片綠葉甚至每一撮泥土都已經宣告死亡,甚至,比死亡更糟。

而這可怕的魔法將會一直在這慘遭屠戮的城市殘留下去。貝恩對此無能為力。他不知道這些象征著加爾魯什蓄意暴行的恐怖紫光還會再存在多久,但是他知道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塞拉摩將會寸草不生。

眼淚淌過他的臉龐,他卻無心擦拭。他被歡呼的人群包圍著,但是當他環顧四周,在這鬼魅般奧術光芒的照耀之下,他也看到了許多和他一樣帶著震驚與厭惡的臉龐。大酋長到底怎麽了?那個曾經說過“榮耀……無論戰爭多麽可怕,都絕不能將它遺忘”的大酋長,那個因為獸人克羅姆加大王向無辜的德魯伊投放炸彈,就將其扔下懸崖摔死的大酋長,他到底怎麽了是?這兩件事情間驚人的相似之處讓貝恩感到痛徹心扉。加爾魯什不再譴責這樣的行為,而是身體力行地投身殺戮。

“勝利!”加爾魯什站在海峽中小島的至高處,大聲喊道。他舉起血吼,鋒利的斧刃將這淡紫色的光芒折射下來,照在聚集此處的部落戰士身上。“首先,我在北方城堡為你們帶來了一場勝利。然後,我節制著你們的耐心,以便投入到一場更為光榮的戰鬥,一場讓聯盟傾其精銳的戰鬥。現在,你們每個人都是一名值得自豪的老兵,因為你們對抗過吉安娜·普羅德摩爾,對抗過羅寧,對抗過馬庫斯·喬納森與珊蒂斯·羽月!最後帶來勝利的一擊,來自於我們從這個世界最偉大的魔法守護者手中搶來的奧能法器,而這強大的力量已經摧毀了整座城市!”

他指著塞拉摩,就好像有人還沒注意到這巨大災難留下的廢墟一般。“這就是我們鑄就的成果!看看部落的榮耀吧!”

難道就沒有人醒悟過來麽?貝恩不能理解。太多,太多的人歡欣鼓舞地望著這座死城,這座堆滿慘死之人的空城。他們為自己被騙來攻打塞拉摩而開心不已,而加爾魯什明明就有不用犧牲一兵一卒而贏得勝利的方法,他卻棄之不用。到底哪一種行為更讓他鄙視,貝恩說不清楚。

歡呼聲震耳欲聾。加爾魯什轉過身來,對上了貝恩的目光。他久久地盯著貝恩,貝恩也沒有移開視線。加爾魯什的嘴角蜷起一道冷笑,然後朝著地上啐了一口,邁著大步走開。歡呼的浪潮也跟隨著他而去。

然而馬爾考羅克卻仍然留在原地。他開始笑了起來,一開始緩慢輕柔,之後音量逐漸上升,最後竟演變成一種近乎瘋狂的大笑。這一瞬間,貝恩敏銳的雙耳中充斥著瘋狂的笑聲,對他人災難的歡呼聲,以及想象中毀滅降臨之前的遍野哀號。

貝恩再也抑制不住對自己的厭惡。盡管並不情願,甚至毫不知情,但他終究參與了這場慘劇。於是,牛頭人的酋長貝恩·血蹄捂住自己的耳朵轉身離開,走進溫暖濕潤的沼澤中去尋找麻醉痛苦的幻象。

黎明的到來對塞拉摩廢墟來說顯得十分無情。

沒有了溫柔夜色的遮掩,這場滅頂之災的痕跡一覽無余。大部分火焰已經熄滅,但仍有煙霧從灰燼中盤桓而上。在暮色中上演的那場色彩斑斕的奧術異景,宣告著時空的連續和穩定都已經分崩離析,人們甚至可以從中瞥見來自其他世界的景象。漂浮在半空中的不僅僅只有巖石和散落的土塊,還有建築與武器的殘片。屍體也在空中緩緩翻動,像浮在水中的怪誕人偶一般。頭頂雷聲滾滾,片刻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