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我有一蓮幽夢

“轟!”生氣與道輪清氣,死氣與空城精華交匯的刹那,如同天崩地裂,山塌海嘯,在體內掀起前所未有的混亂。

殊死一搏的結果,壞得不能再壞。生死螺旋胎醴沒能融合道輪清氣和空城精華,反遭排斥。所有的氣息徹底縈亂了,紛紛瘋狂暴竄,將我陷入一浪高過一浪的洶湧狂潮中。

“哇!”我的七竅同時噴出血水,一顆心向下沉去,仿佛也被無形的浪濤吞沒。

殷紅的血濺在晏采子瑩白的手指上,宛如雪裏紅梅,淒艷綻放。

除了眉心的這根手指,我再也瞧不出對面這個“人”,還有一點點晏采子的痕跡。

他已是風,已是火,是恐怖的妖魔,是一個個嬉笑怒罵的陌生人,是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

“逃避?我在逃避?你說我在逃避?”他開口道,變幻出的萬物都發出奇特的語聲,這聲音時而寒冷如冰,時而咆哮如獸,時而頹喪如死灰,時而悲涼如暮煙……

“是,你在逃避。”此時此刻,哪怕晏采子不殺我,我也會被體內的亂流攪成廢人,心中再也沒有了顧忌,索性暢所欲言。

“你這麽說,不過是想要活命,擾我道心。”晏采子的臉龐忽又浮現,我的眉心一涼,他的手指搭在了上面。

“想活命,會這麽說。不想活命,也會這麽說。”我對這根手指視而不見,仰起頭,出神地望著呼嘯沸滾的天壑。

先前怎麽就沒發現呢?狂暴的天壑,一樣蘊藏了寧靜的美。

說來奇怪,前一刻,我還躊躇滿志,誓要登鼎北境。後一刻,便從高峰跌落,生死任人宰割。此時的心情本該絕望若死,偏偏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絕望。

即使死,我也不會感到絕望。我自顧自笑起來,原來,我終究是不同了。

無論這不同是對,是錯,至少,我的生命不曾在原地停留過。

“你看這裏的天壑。”

我像是對晏采子說,又像是對自己說,“它和其他地方完全不同。有時,它暴亂幽晦,有時,它絢麗多彩,你永遠也無法預知,它在下一刻會變得怎樣。”

“因為這裏的天壑,擁有生命力。命運也許可以預知,但生命是無法預知的。”

我微笑著,咳出血,一年又一年的時光就像眼前的天壑,浮光掠影呈現。

我跌倒過,爬起過,愛過人,殺過人。

“所以,哪怕走到距離山巔一步之遙的地方,倒下,我仍舊可以告訴自己,林飛,你就是魔主。無論你攀上山巔,還是摔落山腳,你就是魔主,沒有人可以代替,也無需任何人見證!”

霎時,天壑中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心神異變,天人交感,一絲難以言喻、玄之又玄的氣息驀地無中生有,出現在我體內。就像從焚燒如灰的土壤裏,突然萌芽出了一粒種子。

這一絲氣息在全身遊走一圈,倏然投向魅胎。

魅胎陡然一震,律動變化,仿佛反爐回造,重新孕育。與此同時,生氣、死氣、道輪清氣、空城精華像是被磁石吸引,紛紛投向魅胎。

魅胎扭曲抖動,不住膨脹,似要炸開。

“那一年,我法術小成,就此離開碧落賦,孑然遊歷天下。”晏采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諸般身影飛速變幻,慢慢化作一個羽衣星冠,瀟灑清俊的青年男子。

“本以為,那只是一次路過。”青年男子說道,面容依稀是晏采子年輕時的模樣。

“時值夏末秋初,天氣微涼,我途經一處荷塘,遇到了檸真的母親。”晏采子嘴角滲出一絲笑容,“那個晚上很靜,滿池蓮花業已凋落,唯有她幽立一隅,清麗綻放。”

“當我望去的那一眼,她從雪蓮裏翩然走出,走進了我的夜晚。從此,我變了。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法術、門派,統統被我扔到腦後。只要她,我什麽都不要。”

“一天,一個月,一年,我們如漆如膠,心無旁騖。然後一年,又一年,我不知不覺地變了,我會想起法術,想起碧落賦,想起人妖之別。”晏采子的語聲依舊平靜,笑容卻變得冰冷刺骨。

“我開始變得惶恐不安。”

“是我對她的情愛變了麽?還是我從未對她生出過真正的情愛?這一年的晏采子,還是當年的晏采子麽?你告訴我,為什麽晏采子會變?為什麽當初濃烈的情愛可以變?”

他的手指停在我的眉心,劇烈顫抖,既無法向前,也無法後退。

我可以想象,在晏采子的身體裏,同樣洶湧沸騰,如火如荼,同樣被一浪高過的一浪淹沒。

他嘴角的笑容漸漸逝去:“原來,世上沒有不變的東西。我會變,情愛會變,既然會變,要來何用?”

“從此我便離去,一去不回。原來,我也只是路過。”

“我苦修法術,四處磨礪,深入北境無人敢闖的絕地。然而,每一次歷經生死時,我總會想起那一次路過,那樣寂靜的夜晚,那樣濃烈的情愛,那樣的拋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