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吉祥圍獵(一)

紅塵天紛飛的戰火,並沒有燃燒到這一片飛滿裳蚜的幽靜山谷。

雨霧淒迷,湖泊含煙,橘子洲俯臥在飄搖夜色中,安靜從容,一如往昔。

在這裏,海姬教過我脈經刀,吐魯番教過我千千結咒。也是在這裏,我第一次想要追究生命的意義。

時光荏苒,一晃多年,至今我也不能完全明白,什麽才是生命的意義。坐在湖邊,我聆聽著風吹過水面的聲音,聆聽多年前,山峰壓垮橘林的轟鳴聲。

那一座山峰,我立誓要將它搬回去。如今故地重遊,舉目四望,山峰已然消失無影,只有一棵棵橘樹從夜幕裏探出頭來,半青半紅的小橘子隨著枝葉晃動,抖抖顫顫,像一盞盞忽明忽暗的燈籠。

湖水的波光中仿佛也搖蕩起無數盞燈籠。

“沙洲之下,是一片水澤淤泥,山峰應該是隨著時間慢慢陷落下去了。”月魂猜測道,“加上那些橘樹的種子在山縫中生長,逐漸脹裂巖石,山峰也隨之塌陷。”

我胸中湧起一陣無言的失落感,仿佛蓄滿全身力道的一拳擊在了空處。但又似乎心有所得,如果搬開那座山是少年時奮鬥的意義,那麽當山不存在了,意義還在嗎?

“意義只能從自身尋找,任何外物,都不過是參照自身腳步的痕跡。”我沉思良久,輕聲笑了起來。

“已經不重要了啊。”我雙足浸入微涼的湖水,輕輕搖晃,一盞盞橘子的燈籠在湖光裏破碎又重聚。“那座山,早已不知不覺地搬開了,我何必還把它放在心上呢?”

今時今日,再沒有任何一座山可以壓在我林飛的頭上。

這才是少年時奮鬥的意義所在。

“我做到了!”我對著黑魆魆的山谷,放聲高呼。“那座山不在了,可我還在!所以我做到了!”

月魂露出了溫暖的笑容,螭翻翻白眼,大煞風景地嚷道:“別高興得太早了,如果這一次殺不了楚度怎麽辦?你就等著四處逃亡,被楚度苦苦追殺吧!”

“那就下一次,再下一次,總會有下一次的。”我一字一頓地說道。

月魂神色復雜地道:“小飛,你是我見過的意志最強的人。想做什麽,就一定能做到。換作是我,恐怕永遠也無法為魅復仇。”

螭咕噥道:“這小子借刀殺人,算什麽好漢?”他搔搔腦門,又嘆服道,“不過這小子的意志嘛,像打了雞血一樣,確實讓大爺刮目相看。我說你這麽活著累不累啊?”

“其實很簡單啊,撐不下去的時候,告訴自己再向前走一步就行了。”我平靜地道,“雖然很累,但每向前走一步,都會生出新的力量,支撐著自己繼續向前走。”

“真是個變態。”螭哼哼唧唧地道,“大爺要像你這麽變態,早就能射出極限一槍了吧。但這麽做等同自虐,大爺是不會考慮的。”

“其實有時候,我也想停下來,比如現在。”我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暫時忘卻即將來臨的生死之戰,拋開勾心鬥角,兒女情長,以近乎空白無為的心態,沿著湖畔悠然漫步。

不必擋風遮雨,不必確立什麽目的地,也不必告訴自己必須走下去。在這一生中,我可以有這麽一個寧靜的夜晚,不用苦苦支撐,不用去想存在的意義,隨意而行,隨遇而安,就像一只最普通的裳蚜。

強者有強者的路,弱者有弱者的路。想得到什麽樣的意義,就會有什麽樣的道路。

“六千年和一瞬間,究竟哪個才算是真正的生命?”我曾經迷茫地問過海姬。

現在的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答案,絢麗如霞的彩色裳蚜也好,吐魯番那樣灰白的裳蚜也好,都是獨一無二的。

時間或許可以搬走很多座山,但永遠無法決定生命的意義。

一日後的月圓之夜,我和天刑、晏采子進入了吉祥天。

三人各自駕馭著月空雁,從天空一路飛過。相比其他重天,吉祥天景色如畫,風和日麗,幾乎沒有任何壞空的變化。

沿途人跡寥寥,大部分留守的長老都被派往各處天壑。

飛過一大片焦黑的田地時,天刑語含怒意:“半個月前,三千萬裏的藥圃被楚度肆意焚燒,丹房器室也被搗毀大半。這也是楚度在吉祥天最後一次露面,自那以後,就再也沒有發現他的行蹤。”

我問道:“你們無法通過山河地理球之類的法寶找到楚度嗎?”

天刑搖搖頭:“法寶難以探測出知微級別的高手,只能靠我們自己逐寸逐地搜索。”

“那豈不是大海撈針?楚度若是存心躲藏,誰也休想找到他。”晏采子蹙眉道。

天刑道:“除非楚度徹底放棄魔刹天,否則遲早是要現身的。”

晏采子不著痕跡地瞥了我一眼,我心領神會,接口道:“連道輪長老也沒有什麽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