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死纏不休(中)

這一刀極慢。

慢得就像公子櫻根本沒有揮刀一樣。

即便我的弦線明明白白地感知出,一點黛眉刀在空中移動,可肉眼難辨分毫,似乎這一刀還停留在原來的位置。

然而山巒變了,江河變了,天空變了。我說不出它們到底和先前有什麽不同,但憑借靈異過人的神識,我從碧落道陣之中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靜。

那是猛虎撲食前的伺伏。

那是暴風雨前的壓抑。

那是——一個怪異的停頓?

“逃,快逃!”螭在神識中急吼,“他領悟了宙!他居然領悟了一點宙的奧秘!”

話音未消,一點黛眉刀的速度陡然由慢變快。

好快!仿佛先前的慢速度只是為了將“快”存儲起來,然後在一瞬間全部釋放。

一刀過處,天地肅殺,空氣發出絕望的哀鳴。

山巒隨刀坍塌,江河隨刀幹裂,天空隨刀震顫,猶如末日降臨,天地陷入無邊無際的崩壞。

碧落道陣自行粉碎,所有的崩壞都化成騰騰殺機,那是亮如白晝的殺氣,亮得炫目,亮得森寒似冰淵,亮得天空驟然一抖。

然後整片天空就化作了刀,挾著所有的殺機一劈而下!

天之刀!

這一刀比我那一拳的殺氣更兇悍,更淩厲,將“壞”的真意揭示得淋漓盡致。

原來不是公子櫻不懂天地殺勢,而是他不願施展。

這是知微高手才有的矛盾感。他們既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天地運勢,發揮出天人合一的最強威力,但又不願意過多依賴天地運勢。因為用得越多,和天地的聯系就越緊密,也就越不容易擺脫,從而導致突破知微的難度增大。

我由此忽而通曉了一點晏采子的道。他化身萬物,無疑和天地運勢結合得比任何人都要緊密,而且一天比一天緊密,但這種緊密總有一日會到達極限。當他和天地之間緊密到不留絲毫縫隙、人既是天地的地步,必然物極必反,陰陽逆轉,過於緊密結合的引力在那一刻轉化為斥力,主動令晏采子擺脫天地,以最自然而然的方式突破知微。

我倏然遍體生寒,晏采子化身過草木萬物,做過人,扮過妖,改造過魂器,北境的七重天盡皆洞悉,那麽接下來還缺什麽?

只剩下黃泉天!

沒有比龍蝶更好的研究對象了!

我心念乍動,虛空恍惚裂開一個神秘的交點,現出晏采子盤膝而坐的身影。他似有所察覺,視線仿佛穿過了無數重遙遠的空間,與我對視。

我心下狂呼,原來我是他的下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目標!

助我脫困,授道解惑,我以為是看在甘檸真和易經的份上,誰料他是為了從我的成長中窺測龍蝶的隱秘。

老謀深算,莫過於斯!

這些念頭閃過只不過是一瞬,天之刀轟然斬落。

我驚異地瞥見,一點黛眉刀仍執於公子櫻白皙秀美的手心,竟似完全沒有動過一般,與舒展的手臂保持著玄奇的線條。

這意味著公子櫻已重新蓄勢,隨時可以再出一刀,他的底牌仍未出盡。

但這些對我已沒了意義。

何賽花的紅箋在腦海清晰呈現,我左手掐訣,足跟接連點地。整個天空壓下,我向後直直倒去,倒向無邊的大地。

“大爺去找甘檸真啦!”我大笑著消失在長街上,留在視野中的最後一幕,是公子櫻口吐鮮血的畫面。

四周一片漆黑,我仿佛在縱橫交錯的陰暗隧道中急速穿梭,唯有掐出的訣印化作微光,光芒中依稀閃爍出繁復的符案。

何賽花將如何利用手訣、步法穿行地脈法陣的竅要寫在了紅箋上,但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對地脈分布的詳情一無所知。而這套手訣,也僅限於在錦煙城內使用。我沒來得及深究手訣奧妙,加上何賽花寫得過於匆忙,簡陋不詳,是以自己會被地脈法陣傳送往何處,都不能確定。

下一瞬,我出現在一處陌生的屋宅內。“砰!”我一時立腳不穩,背部撞在了墻角的花架上,花盆應聲摔落,在寂靜的黑暗中顯得尤其刺耳。

這是一間廳堂,寬敞潔凈,門閉無人。從雕花窗欄向外看,可以望見沐浴在清淡星光下的內院。我無暇多顧,掏出一大把療傷丹草,囫圇吞入,生之胎醴一邊高速修補內腑,一邊分解丹草,溶成一股股暖流,滋潤身體各處的創傷。

我驚喜地發現,修成人形逆生丸對藥草的吸收力又快又強,而且死之胎醴會自動抽取丹毒,將不需要的渣滓排出體外。於是再無顧慮,我從如意囊裏不停地抓出丹草,牛嚼牡丹般大肆吞咽,嘴唇都苦澀發麻了。

月魂不安地道:“猛藥傷身,急服易留後患。你何必著急呢,以你的體質和生死螺旋胎醴的功效,休養一周足可徹底痊愈。”

“來不及了,這次的傷實在太重,我又必須拖住公子櫻的行程。最遲明晚,我便要再找上他。”說到這裏,我忽然生出感應,目光投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