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生如陌上花(三)

幾絲鮮血順著口鼻緩緩滲出,我的腦子近乎空白,嗡鳴聲猶自不絕於耳。

弦線被公子櫻震碎,直接波及魅胎和神識,連我埋在夜流冰精神世界的烙印也告毀滅。不過想到狠狠坑了夜流冰一把,些許損失也只當螞蟻尿濕柴——不值一提了。

弦線觸及雪蓮時被公子櫻察覺,但他一定誤以為是夜流冰動的手腳。我抹去嘴角的血漬,輕笑起來,公子櫻的隱私是能隨便偷窺的麽?等他到了錦煙城,少不得要給夜流冰一點苦頭吃。

“那不是人類該有的夢。”月魂突兀地說道,它的聲音像崩斷的弦,清輝忽明忽暗,大起大伏。除了提及魅的滅亡,我從沒見過它如此失態。

“你是說公子櫻的夢?”我附和地點點頭。很難想象,一個人的夢境可以那般荒,那般空,那般冷到了生無可戀,死亦無趣的地步。

沒有那方雪蓮,夢境便是一座墳,吞沒了聲音色彩,埋葬了所有情欲。

“那不是人類能做出來的夢。”月魂語氣古怪地重復了一遍,我愣了一下,隨即聽出了異樣。

“那也不是妖靈精怪的夢!”螭狂吼起來,激動地手舞足蹈,烈焰升騰,“那種灰蒙蒙的孤獨空寂,是魂器才有的啊!”

我目瞪口呆:“開什麽玩笑,你們說公子櫻的本體是一件魂器?他和你們五百年前是一家?”

“不,它進化了!破殼了!蛻變了……”螭語無倫次地說道。

“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但這是唯一可能的答案。因為他的夢境和魂器的精神世界幾乎完全一樣,除了雪蓮。”月魂悵然若失,“無血無肉的魂器,為什麽可以脫去那身不知冷暖的軀殼,像人、妖一樣修煉呢?”

我翻了個白眼:“他的夢境空虛,頂多說明這小子很無聊,不像老子活得多姿多彩,有聲有色。別忘了,他還在夢裏意淫我的小真真呢。”

“就因為它比我們多出了雪蓮,所以進化了!”螭興奮地直嚷嚷,“對魂器而言,尤其是我們這種頂尖魂器,這是翻天覆地的大喜訊!整個靈寶天的魂器都會瘋狂的!”

“魂器的一生,好像永遠被困在一座灰暗的墳墓內,再多的主人,也填不滿墳墓的空洞。”月魂喃喃地道,“如果哪一天,雪蓮可以開滿公子櫻的夢,他便會徹底擺脫魂器的宿命。”

螭抓耳撓腮了一陣,咕噥道,“難道從此,我也要加入追求小真真的行列?這種事,我真的沒啥經驗啊。”

聽它們言之鑿鑿,我也開始將信將疑,公子櫻絢麗出塵的風姿確實完美得離譜。“那麽公子櫻應該就是……”

“一點黛眉刀!”螭和月魂異口同聲地叫道。

呆了半晌,我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晏采子冷漠而熾烈的眼睛:“只有深悉萬物,才能跳出‘小我’的局限。”

“萬物”兩個字像奇詭的魔咒從他唇齒吐出。

我渾身一震,差點跳起來,月魂和螭的揣測可能是真的!

公子櫻是魂器一點黛眉刀,才最符合晏采子的利益!

無法化身魂器,體驗其道,索性把它收入門下,教化研究。晏采子是這麽想的吧。

公子櫻就是晏采子的一件試驗品!

也不知他用盡多少手段,才磨礪、或者說改造出今天的公子櫻。甚至連甘檸真被帶回碧落賦,恐怕也是試驗中的一環。

那時,公子櫻遇見了白衣單薄的小女孩。

或許雪蓮的清幽孤苦,照亮了同樣清幽孤苦的黛眉刀。

有個人可以靜靜地聽他彈琵琶,聽他的無奈,從他的荒蕪裏聽出一點點不同的東西。

他的夢是否也有了一點點的不同?

“櫻哥哥。”檸真好像是這麽叫他的。

那聲音一直這麽叫,叫到竹馬青梅,春去秋來。

刀沉瀑潭,因為回應是如此的艱難,生命是如此的艱難。

“櫻哥哥。”一直一直一直這麽叫下去,叫到拾刀瀑潭,無法逃脫。

夢從此有了兩種顏色。

那是個軀殼。

可那僅僅是個軀殼。

黛眉般的刀光恍惚在我眼前徐徐綻開,帶著三分惘然,兩分寂寞,一分單薄。

而那藏起來的四分,誰也看不見。

“公子櫻蛻變的經歷,一定非常殘酷,月魂你們兩個是承受不住的。”我禁不住長嘆一聲,“晏采子夠狠夠絕啊,真正舍棄了一切去求道。”

這是上位者獨有的近乎冷酷的智慧。我默默思索著,心中忽地一跳,想到了一個楚度可能會去的地方!

我從懷裏摸出一條形似鯉魚的小玩意,它布滿金色條紋的身軀僵硬若死,雙目緊閉,肚腹空空,是吉祥天特有的傳信靈物——雙生眠魚。天刑離去時,專門交由我聯絡之用。

我找來紙筆,匆匆寫下一段話,塞進魚嘴。雙生眠魚驟然睜開眼,一口吞下信箋,在掌心搖頭擺尾,活蹦亂跳。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魚嘴又緩緩吐出一卷紙條,雙生眠魚合上眼,重新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