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滅者的回憶 第四十一章 囈樹。監牢(第6/7頁)

或許女子所言確有其道理,對於未知的世界,基於經驗產生的邏輯力顯得盲目無力。但一切已覆水難收,求知派理應以其科學風格開鑿出其自身的道路。

我們很少休息。在開鑿期間,我們聽到瓜殼之外似傳有人聲、呼喊,難道是救援我們的求知派力量已到來了麽?當時我心中一喜,用力拍擊水瓜瓜殼,可我們並未見到祈望出現的光明,亦未得到任何回應,徒聞外面的人聲漸弱了去。水手狠狠責罵老者與女子,若你們與我們齊心協力,恐怕現在早已鉆破了瓜殼,逃往安全之地了。

我沒有說什麽,我沒有時間耗費在怒火之上,我要盡一切力量逃出去。

正在這時,隨著一陣梭梭雜音的結束,牢房劇烈震動幾下,又再次滾動起來了。黑暗裏我與獄友們七倒八歪,我已對如此的顛沛流離有所習慣。只是在持續滾動之後,我漸覺察出了異樣:這一次的滾動不再是兩個方向間的擺幅運動,而是朝著一個方向的持續滾動。

“你們感覺到了麽?”我驚叫道,“這次牢房轉動的方向格外不同!”

眾人皆回答我亦有覺察。

一線念頭閃過,“水瓜的藤被象鼻蟲啃斷了!”我大嚷道,“它要帶我們去哪裏!”忽然有直覺一種命運轉折的時刻即將來臨,與命運賽跑,開始了。

我們的目的地是何處?莫非是傳說中的母巢。死亡的恐懼令我亢奮,在黑暗裏我仍是盲的,卻在這亢奮的情緒下格外清晰地明了這座圓形牢房中眾人的位置以及那個我們含辛茹苦掘出的小坑。我努力利用每一次身體被滾動的牢房帶起的機會重重落下,撲向那個坑所在的黑暗位置猛烈撞擊,伴隨著黑暗中的紊亂、象鼻蟲幼蟲的孱叫以及眾人不斷發出的呻吟,我屢次得手。終於,獎勵來到了,一聲脆響之後,水瓜牢房的墻壁之上出現一條裂縫,透現一絲光亮。

大家歡呼起來。

牢房的轉動仍未停止,頭暈目眩,但成功的希望亦正在眼前。水手、香水男甚至老者皆參與進來,大家利用一切轉動過程中與裂口接觸的機會,或拳擊、或肘擊、或腳踏,擴開裂口。

裂口越來越大。終於,我第一個穿過裂口,逃了出來。我的腳再次踏到實地。當眼睛再見到這座光亮世界時,震顫布滿了我的眼睛,我目瞪口呆。

我所身處的,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巢穴,巢穴四壁攀滿了粗壯藤蔓,闊如床榻的巨大葉子頂在巢穴上空遮蔽絕大多數光線,在我的身周,數十只象鼻蟲正緩緩推動著沉重的水瓜順著土坡向上邁進。它們對突然鉆破水瓜瓜殼的我似乎視而不見。

而我很快明白了它們何以無視我。巢穴邊緣的幾處入口,無數斑斕紋的小蟲正潮水般湧入,如果我沒有記錯,想必這正是史書中所記載的蝗,它們僅有人的小臂之長,卻可撕碎所有前路所遇的活物,極其貪婪。巢穴外凹內高,我所立的土坡地勢最高,在我們身後,更多的象鼻蟲正圍成圓圈與之廝殺,成百上千對抗成千上萬。原來它們確在保護我們,如保護它們的後代一般。蝗雖小,卻有腥烈的大牙,往往數只一擁而上,躍到象鼻蟲背甲上啃咬它們的小眼睛或死死抱住象鼻蟲細長的腿狠狠啃咬,於是遍地都是象鼻蟲的斷肢;象鼻蟲只得用其細長的長吻掃下攀附於身的蝗,用多足踩踏住它們,可更多的蝗,還在源源不絕地湧入。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身後的老者喃喃說道。而我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壯觀而慘烈的景象,竟也是這座城市的一部分麽?我們究竟身處何方?或許這已不重要了。只見眼前的蝗對於那些堆砌在土坡底端平地的水瓜視而不見,直奔活物而來。那些土坡底部圍成圈的象鼻蟲,一只只被圍攻的蝗用大牙所撕碎,像守護的戰士般默然倒地。而我們就這麽暴露在蝗的面前,無所遮擋。

我把我們全害了,本該依隨販夢者直覺行事的。我看著末日一步步逼近,回首,那座破裂的水瓜的裂口處,顯出女子蒼白的臉。身側途經的象鼻蟲仍緩緩地推動著裝載著它們幼蟲的水瓜到土坡高處,可裝載我們的水瓜,已被我們所打破了。

“至吾大能的王,憐憫我們,賜我們長矛及火、面包及水,賜我們夜裏平安度眠……”老者開始喃喃背誦起教眾的禱文,我所熟悉的禱文呵。忽然內心湧起沖動也想跟隨著他一起禱告,當人陷入絕望感知到自身的渺小時,才感知科學的力量如此脆弱而不堪托付。

“原來是蝗,原來是蝗……”水手的眼裏滿是驚懼。我們都不知所措。

身後再次傳來女子似笑非笑的嘆息,“呵,我早說過,數千年來你們都在不斷死去和復活,歷經千遍萬遍。”女子淡然說道,“所以,勿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