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十章 囈樹。美與痛(第3/5頁)

直至一天,她留下一張素描。畫中只有一雙鞋留在粗線條的一側,而房屋、地鐵入口以及道路的全景在線條另一側,人群如迷霧般在其間行走。畫的角落裏有一行字:“日出便是真相。146”這是一個約定。許久,我明白了。

黎明之前,我依照數字找到畫裏的那棟建築,登上高聳的天台。我努力眺望城市的邊緣,地平線漆黑一片塔樓林立。記得一名老者曾經說過:城市,座落於荒原之央。即便存在過荒原,亦早為城市所吞噬。城市何其之大,卻只有一人可向我傾吐真相。紅月仍遮蔽大半個天空,環形山停止噴發,安詳而寧靜,女子還未出現。我微微嘆息。

囈樹。你的生活被一個巨大的謊言所蒙蔽。若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沒有轉過身去正視著她,卻知道那一定是她,身披猩紅色長袍,雙腳赤裸。

“那一定是我自己蒙蔽了自己。”我略有不悅,我憎恨他們。然而,我卻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努力庇護他們,因我亦是其中的一員。

所有真相,都可以被發掘。然而,當人們願意信奉一個謊言,甘願將真相深埋於地下,以麻木搪塞痛苦,我便無言以對。可是你不同。你通過了我的測試,你是特別的。

身體已然僵硬,我不知如何作答。而身後的女子繼續說著。

眾隨波逐流,走入地下。人所行走的道路,是已被精心設計的命運。

囈樹。我來,只為你。

我要告訴你。這座城市的每一個黎明,便是秘密背後的真相。

記憶失焦,如耳鳴般擴散。日出乍現。那個晝夜交替的時刻,日光潮水般湧過頭頂的天空,隨後,紅月淡然消失。眾人自城市的各個角落匯入就近的地鐵口,人流如潮。近似麻木的熟悉感以及伴隨麻木而來的安全感。我想,這是毋庸置疑的清晨。他們和曾經的我踏入城市龐大的地下軌道交通,踏入白晝的開端,踏入制度化的軌道。如果這便是她所說的真相,那我早已同真相妥協。

“所謂謊言,可你揭示謊言的行為本身就如同一個謎團。”我忿忿說道,身後那個聲音卻不再傳來應答。猛然回首,女子已消失,徒留我一人立在天台之上,徒留熟悉的麻木感漸漸脹滿全身。或許只因我每每在白晝感覺遲鈍,或許,女子從未在我身後出現過。

或許這亦並非真實的記憶,或許真實的記憶早已被抹殺。

我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字:美。

他們的回答疾風驟雨:我們可以審判美麽我們可以處死美麽我也擁有美你能夠拿出什麽來交換。

無需解釋,不容質疑。美就是美。所以,難以啟齒。

她是我的信仰,是我靈魂存在的意義。我和我的軀殼唯一的作用,便是作為美的載體。

“什麽是美的感覺。”若寒支起自己的臉頰,燈影之下輪廓柔美。再次見到她之時,公司集體慶祝一項重大設計被投入實施,徹夜在大廳舉辦盛大宴會,而我獨自離開人群,來到夜市中的Vissis,竟然得與若寒相見。

她問我什麽是美的感覺,而我回答:“美感,即神聖。”

“而我以為,美的感覺,是痛。”

“無論這些美的感覺是什麽,我都承認美即我的信仰。”我避開矛盾焦點。

“感覺非常重要,可以幫助你分辨何為美,何為力量。”若寒抓住這點不放,試圖說服我。“要知道,欲望得到滿足的快意感覺,絕不會是痛。了解這點,便足夠。”

“那麽我同意你的觀點。”

女孩笑了,“你似乎十分容易被我說服。”

“你身上有一種奇特的特質,對問題的見解往往能夠超越那些長時間積澱的思考,比經驗更加準確。”

“因我習慣三思而後行,一旦決定便動作決絕。”

“我羨慕你。”我苦笑著說,“時常,我困惑於自身存在的意義。在日復一日的時間沖刷中消蝕自己的記憶。我知道,罪魁便是他們:眾。他們壓迫他們憐憫他們冷落他們奉承他們為我背叛他們背叛我。同化。直至無法再區分他我。”

“現實便是如此一個魔窟。”我繼續說,邊說邊拉開襯衣袖口,給女孩看小臂上十字花的烙印。

“原來你是一名教徒。”

“被迫的。”然後我將那夜在Vissis中科學人與教徒械鬥的遭遇告訴女子,我是被迫入教的。

“那麽你信教麽?”

“這並非關鍵。宗教也罷,科學也罷,皆以一種方式解釋現實規則罷了。我的信仰,是美。”我嘆口氣,“同時,人是美的載體,我不會否認這具肉體與意識本身的力量屬性。”

起身,抽出想象中的古劍,劍身寒氣淩人。我低聲說,“勇氣在靈魂深處沉睡,然而,他是不滅的。持劍的石像長眠地下,青蔓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