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七章 囈樹。信仰戰爭(第5/7頁)

第二段經歷關於一場曠工。只因聽信前夜酒吧中陌路老者的勸說,我決定不向工廠的任何人做任何通報,給予自己一天自由,以一雙與世無爭的眼睛重新審視這座城市。拂曉,當眾人在城市的各處蘇醒,人流匯聚在各地鐵入口時,我按捺自己歸群的內心暗示,止步於地下列車的閘機之前。我走上街頭,看著整條街的人漸漸走空,血一遍遍湧上太陽穴,感觸打破常規的緊張與孤獨感。我發現有東西在引誘我,召喚我。我走向井,不由自主地。奇妙的水光在深處蕩漾。我跪於井台,緩緩獻上雙眼注視井壁深處,漣漣水光漸而變得透明,透過井水表層,我看見雨的影像,看見城市沒入陰郁,煙霧低垂彌漫,看見樓宇們緘默浸潤在鹹腥雨水裏;看見幼子們在井中出世,扒抓著井壁緩緩上浮,爬過井口跌落在地。入迷只在刹那,魔咒輕吐,疑問自然蒸發。意識不知不覺鉆入井裏,在一場雨季裏神遊,當我回過神時,發現已置身於黃昏的車水馬龍。

第三段經歷關於一種色調。公司。辦公室。打字員、客戶、以及圖紙。他們重復勞作,一如既往的平淡而蒼白。接待辦公桌之上,緩緩踱過一名女子,紅絲襪,紅綢巾。半空隨著輕盈的步伐點過,鮮紅的色線緩緩劃傷我的眼睛。是蘇醒的感覺。視界分裂了。二分之一的瞳仁窺視二分之一的真實。沒人覺察出異樣,眾人工作不止。悚於這驚人的自律,我不得不強壓滿心好奇,而只一瞬,意識便為白晝的蒼白所吞下。靈魂出竅一指之隙。我已動彈不得,旁觀這名男子與眾人熔為一體,庸碌不止,被愚蠢和安全感徹底麻痹。女孩緩緩踱步,消失在白色墻壁。

晝的記憶周而復始地漸漸蒼白漸漸消褪。這些混亂的記憶是一種啟示,仿佛告訴我記憶的本能便是漸漸褪色,褪去我珍愛的、厭惡的、無足輕重的。這是人保護自己的本能。

如此,我淪為光天化日之下的廢墟。

地鐵,人流洶湧。又一個夜幕如往日般降臨。那些唯唯諾諾的職業人,此刻脫下晝的外衣,成為自己。在夜的獨自時光,他們又如何審視自身呢。夜雨飄飄,窗外的燈火一盞一盞熄滅。我拉緊窗簾,回首室內,點起一支白燭。

鬥室,長方鏡。戰士身披鎧甲,手執長刃。

我擁有一個夢境。夢境關於一場戰爭,戰士前仆後繼,而我重復地倒地陣亡。意識淪陷的最後,是一雙綠眼睛,望著我,飽含淚水。夢境周而復始,秘密成為疑團,繼而被作為內心印象接受,熟習為內心印記。噩夢已成習慣,融入記憶,揮之不去。然而,長久之後,我開始感謝這疼痛的印記。害怕失去它多過於了疼痛本身。因為一旦失去,我很可能便無法在每個蘇醒的夜晚辨識自己。

我喜愛傾聽旁人的夢境,對我而言,那不僅僅是竊取秘密的樂趣,而是了解一個獨特靈魂的樂趣。我堅信是那些重復出現的夢境使眾生在靈魂深處各不相同,那亦是解開自身密碼的線索。

白晝一角,午後。時光影帶播放至此,辦公室裏的節奏每每放緩。搜捕者A輕晃試管,一手擦拭試管架上成排試管標簽,他開口了。他有一個重復縈繞的夢境,關於海浪。鹹水與泡沫在夢境伊始嗆入口鼻,猝不及防。海浪在夜裏穿越連綿海岸,深入陸心,沒過夢中的小屋。堅實的磚壁洞開,海水湧入,瞬間沒頂,A拍打著屋頂與墻壁,屋頂巍然不動,水繼續上漲,他已無可逃生。

看護員C笑了。原來你每晚都如此痛苦。他時常夢見蹲守在爐火邊,反復調整鐵砂與木炭的比例,一次又一次送入火爐中鍛制鐵器,雖然他的創意點領域從不涉及鋼鐵鍛煉。那是一種成就感,C喃喃自得,不同的比例,可以鍛制不同硬度與韌性的鐵器,然後“他”便會滿意,那是一種由衷的成就感。

“他”又是誰?我發問道。

不知。但夢境中總有那一個體的存在,宏大而威嚴的存在。他的滿意對我而言至關重要,而我從未使之失望。

你的欣喜無法與我相提並論。看護員B默默出聲,一邊裝訂著創意點記錄,一邊娓娓道來:在他的夢境中,黑暗長久統治著這片土地,沒有白晝光。那夜他值守在塔樓,卻見一片光緩緩從遠方漂浮近上空,刹那間光芒之下的所有人與物恢復了其本來的顏色與形狀,多彩呵。世界頓時不再僅由線條所統治,色彩在所有的輪廓中浮現,在不同的光影下變幻,如生命力被充斥在表面。初生的孩子們歌頌花卉的五彩;首領望得更遠,野心蠢蠢欲動;勇力者在智者面前甘拜下風;盲人們紛紛投河自盡;愛人們褪下外衣,熱烈地互相觀察;亦有人悄然懊悔。